那人却一脸无辜说:「陛下,臣可以解释。您的金缕衣是臣脱得没错。但那是因为陛下即将苏醒时在金缕衣内挣扎,金丝线与玉片多处断裂划破您的肌肤,不能再穿。」
他掸了掸衣裳上的灰尘,继续说:「确实也是臣将陛下拖出棺椁,但那是因为陛下在里头翻来覆去呻吟不止!臣怎麽可能袖手旁观?陛下可以怪罪臣鲁莽唐突,但臣不曾对陛下有过不轨之心,青天可鉴!」
那人看着楚子焉,双眸晶亮有神,坦荡无畏,似有争论到底的意思。
楚子焉讥讽道:「话都让你讲完了,还讲得义正严词,要是再追究就显得是朕不明理,无理取闹了?」
只要不知道那人的真实身分,楚子焉都无法放松。他绷紧腰,瞪着那人,似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神情。
那人见状叹了口气。蓦地敛去了争辩的气势,话锋一转,温和地说:「臣句句实言,陛下信臣一回吧。」
若是往昔楚子焉无须与可疑人物多说废话,只消一拳打得他满地找牙便好。但那人说的没错,他是该审时度势。楚子焉悄悄地动了动藏在破袖里的手腕,张指复而握紧,让力量缓缓凝聚。他得要与此人周旋,争取自身气力恢复的时间,护自己周全。
「为何要信你?一般人见到死屍复生,无不恐惧,你却异常亲昵,若不是有怪癖,如何解释?口口声声臣啊臣的叫,却无法报出姓名品秩,必然有所图!说吧,要什麽宝贝,朕许你就是。唯独不许你再靠近朕。」
「陛下将臣想成盗墓贼了?」那人愣住了。
「否则呢?难不成你要说你也是鬼?」楚子焉斜挑剑眉,与那人大眼瞪小眼,胡乱猜测,拖延时间。
那人看着楚子焉的神情变化,心知楚子焉恐怕真将他忘得彻底。
忘了也好。忘了很好。
那水,作用了。
他突然朝楚子焉弯身拱手一揖,一改先前的轻佻,恭谨地说:「臣并非盗墓贼,而是陛下的守陵人,申兰君。」
楚子焉愣住,从未想过会是这个答案。
所以,陵墓里唯一的死人,唯一的鬼只有自己?人能碰触到鬼?
他还没问出口,那人已挺直腰杆,神色平静,淡然说道:「臣见到陛下死而复生,喜不自禁,冒犯圣颜还请陛下降罪。然而,也请陛下明察秋毫,容臣一辩。」
不等楚子焉反应,他继续说:「臣搂着陛下是正在为陛下更衣。再者,对陛下来说,这陵墓中最珍贵的是什麽?陛下说的慷慨,但又怎知道臣所图的宝贝是陛下给得起又舍得给的呢?」
「对朕来说,这陵墓里的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朕什麽都能舍得,什麽都能给!」楚子焉深吸口气说道。
「包含陛下自己吗?」
楚子焉一噎,顿时回答不出来。
「看吧,陛下不可能将自己赐给臣。臣也只是说笑罢了,请陛下先更衣吧。」申兰君不再执着无谓的争执,抽起另一件乾净的单衣,抖了开来。
楚子焉愕然看着他。
当他傻子吗?
先别说他向来不喜欢让人碰触身体,打从他醒来到现在,这名自称守陵人的申兰君所有的行止都极其诡异,像是个断袖!
他怎可能让这个人近身?
只是现在他穿着犊鼻褌,怎麽想都有点危险。
在他发愣之际,申兰君已来到身前。
楚子焉仰头看着他,压迫感油然而生。他不得不站起身来,抬起手臂想推开申兰君,申兰君却顺势将单衣套进了他的臂膀中。
楚子焉不想领情,但眨眼间另一手臂却不由自主地抬起,配合地穿入了另一只袖子中。他的记忆里涌现一股陌生的熟悉感,似乎有段期间他病得沉,某个人帮他更衣过,只是他想不起来是谁了。
楚子焉一脸惊讶的表情逗乐了申兰君。见申兰君脸上笑靥越是灿烂,楚子焉越发别扭。他瞪着申兰君,却没再推开他,任由他摆布。
申兰君拨开楚子焉他散落在肩上与单衣内的墨发,熟稔地挽了个髻。然後绕到他身前,展开玄色常服,服侍他穿上。
两人几乎同高,申兰君垂着眸子双手绕过他的腰,熟稔地为他将衣带别在胸腹侧,他温热的鼻息微微拂上楚子焉的脖颈,惹得楚子焉往後微仰,避开那股异样的熟悉感,但却挥不开逐渐浓重的疑惑。
他心知历经漫长战役与数次刺杀後他的个性丕变,多疑冷漠,再者病後他喜怒无常,服侍他并不容易。
楚子焉沉默地看着申兰君的动作,为他系上玉带,穿上鞋履,熟练地替他梳理墨发细心地挽髻,眼看整装即将结束,楚子焉蓦地感到空虚,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好像缺了什麽?
申兰君神情温和自然,似是做了千百次这工作,转过身取出一个锦袋系在他的腰封上那一瞬间,楚子焉怔愣,楚子焉心里那股空落落的感觉骤地被填满了大半,但一股莫名奇妙的感伤突然浮现。
他不记得从何时开始非要在腰上系上一个锦袋才能安心。
但心里却又道这个锦袋不是从前的那一个。
就算他失忆了,但习惯不会改,执着依然在。
为什麽眼前人知道他着装的习惯?
守陵人身分卑贱,绝无可能接近帝王。
申兰君绝对不可能只是一名守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