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气压极低,任何人都可以明显的感受到,这里面的氛围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有一段时间没进办公室的沈劲开门进来就觉得怪怪的,清了清喉咙,不舒服的扯松衣襟上的领带,不解的看着办公室里的同事拼命的朝他眨眼睛,「怎麽了?我有哪里不对吗?」看了看装扮整齐的自己,确定不是自己的问题後,他拍了拍离他最近的同事爱丽的肩膀,「嗳!到底怎麽回事?怎麽感觉阴森森的?」然後吓一跳,终於了悟原因出在哪里了,「爱丽你怎麽了?脸色怎麽这麽难看,像个死人一样。」
同时听见「嘘」声四起。
他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急忙捂住嘴巴。
但来不及了,爱丽已经揪住他的衣领,凑近他的脸庞,咬牙切齿,「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眼泪啪哒一声掉下来,摀着脸,就这麽冲出办公室,往电梯旁边的洗手间去了。
他一副到底怎麽回事的看着办公室的同仁们,「我记得她之前不是顶快乐的去荅里岛旅行吗?」
好心的会计小姐雅姿率先开口,「就是那个地方惹的祸。」
「此话怎讲?」
「爱丽以为她在那里遇到她的白马王子,金龟婿了。」
他抱着胸口,「难道爱丽被骗了财,又被骗了色?」可怜,本来就没什麽财色了说。
「差不多是这样,详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啦!总之,爱丽拿着那个男的电话号码试图连络,发现接电话的是个女人,还很凶的告诉她没那个男人,叫她不要再打那只电话了。」
「爱情骗子?」
雅姿同情的点点头,「从那之後,她就是那张脸了,把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当作坏人。」
「我可是好男人。」沈劲故意说得有点委屈。
雅姿受不了的翻白眼,「可你已经死会了,没办法当爱丽的好男人。」
「我可以介绍好男人给她。」
「这也是我们大家想要为爱丽做的。」
他环顾四周,诸位同事有志一同的抬头颔首,真让他感觉心里暖暖的,衷心的说,「大家都是好人。」脑袋里面立刻把他的男性友人梭巡一个遍,找找看有哪个是可以衬和的,叮咚,似乎有这麽一个人选呼之欲出。
叮咚!
他转过头去,看到大门外有一个西装笔挺的男孩子朝他招手,露出灿烂的笑靥,本来应该去给他开门看看他到底有什麽事的,可他的脚步迟迟未动,因为刚从盥洗室整理好心情的爱丽就站在那个男孩身後,那张脸的表情是诡异的忿恨。
「完蛋。」雅姿低呼,很同情那个无端冒出来的男孩。
就看爱丽拍拍那个男孩的肩膀,那个男孩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然後脸色大变,整个人往後倒退两步,匡的撞在大门上,发出好大的声响,吸引所有办公室里的人侧目,好在这玻璃大门结构严谨,不然哪禁得住这麽莫名一撞。
「你找谁?」爱丽阴森森的说道,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这位惨白着脸庞的男孩,看起来还真小,不超过十八岁吧!不过不管多小,都还是个男人。
那男孩抱着胸,惊魂甫定,「我………我……我是………」
「你到底要找谁?」爱丽不耐烦的再度开口,脚步迈前一步。
那个男孩整个背後贴在玻璃上头,露出惊恐莫名的表情。
「你……你……你是……」
她把手往他头边这麽一撑,凑近她的脸庞,「你那是什麽表情,我有这麽恐怖吗?」好像看到鬼似的,不爽,超级不爽。
他吞了吞口水,好不容易才找回声音,「我姓白。」
「喔!小白你好。」她冷冷的说,一点表情都没有,「你来干什麽?」
「我是……我是工程师,来修电脑的。」
「喔!」她想到昨天的确有打电话给公司签约的电脑公司,要对方派人过来,她操作的电脑不知道为什麽不能上线,害她好不容易画好的设计稿迟迟无法送到对岸的厂方,不过……「不是一向都是老方来吗?」
「他……他辞职了,我是新来的。」
哼,要走也不会通知一声,真没情份,果然是男人。
「新来的?」上上下下打量他,「你几岁?」
「我?」他指着自己,有点吃惊的看着她,小心翼翼的问,「你觉得我……我像……几岁?」
只不过好奇多问一句,还以为她真的很有兴趣吗?「说不说随你。你说还是不说?」几乎要大眼瞪小眼了。
「我二十五岁了。」
她眼睛稍微睁大一点,「喔!看不出来。」原来是张娃娃脸哪!
他微微的翘起嘴,伸手把她的脸推远一点,「我知道,大家都这麽说。」可不可以别说得这麽直。
小心翼翼的挪动身子,不再紧贴着玻璃,他清了清喉咙,不自在的瞧着她,「请问我可以进去修电脑了吗?」
她无言的退开了身子,拿出卡片往墙上的辨识器一刷,大门终於打开,他像是逃难似的奔进办公室里,随便抓一个小姐就说,「我是来修电脑的工程师,白品英,请问是谁的电脑有问题?」
那个小姐指了指他的身後。
不会吧!
他白着脸回头看,爱丽再度站在他的身後,像个幽灵似的,「是我。」
他困难的吞咽着口水。
「干嘛一副见鬼的表情。」让她看了心情超差的,很想开扁下去,嗯,手开始痒起来了。
「爱丽,别这样欺负小朋友。」沈劲急忙勇往相助,揽住他的肩膀,像呵护小朋友一般,「别怕,阿姨最近运气差,所以心情不好,我们不要跟她计较。」
他挣脱沈劲的手臂,「我已经二十五了,不是小朋友。」
沈劲夸张的怪叫,「看不出来呀!」
气得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自主的低吼,「我知道我看起来很年轻,行了吧!那台该死的电脑到底在哪里?」
「哇!干嘛发这麽大的火气。」沈劲本来想耍宝让大家开心的,却还是闹了个没趣。摸摸鼻子,指了指爱丽桌上的那台电脑。
白品英立刻提着他的背包就往那台电脑走去,爱丽跟在他後头,也给沈劲一个白眼,「我看起来像阿姨吗?」
「行了,行了,我今天狗嘴吐不出象牙,可以吗?」沈劲自己招罪,灰溜溜的回到自己的位置。
屁股还没坐热,就听到一阵惊呼,抬头看,刚刚那个姓白的小子指着爱丽桌上那台LCD,发出比见鬼还要恐惧的声音,「这是什麽?」
好多人凑头去瞧,ㄘㄟ,还以为是什麽,不过是爱丽LCD的桌面--是她跟她家人的亲密合照。
「这是我家的人,你有意见?」爱丽的口气超差的。
白品英的脸色也超差的回视着她,声音颤颤抖抖,「你……你该不会是……妮妮?」
爱丽身体一僵,妮妮,这个昵称只有家里的人知道,会这麽叫她,眼前这小子竟然晓得,铁定是她以前小时候认识的人,会是谁呢?
极力搜寻记忆,记得刚刚这小子说她姓白,她认识姓白的有哪些人呢?啊!想起来了,十岁之前,隔壁就住了一家姓白的,还记得那家有一个小子,小名叫小白,爱哭得很,却偏偏就是喜欢找她玩,玩输了,就哭,哭得她心烦,常常开扁过去,让他乾脆哭得更彻底,看看会不会少哭一点。後来他们一家好像因为工作的关系搬到最南部去了。
「莫非你就是那个爱哭鬼小白?」这麽说来,长得还跟小时候顶像,没变多少,刚刚怎麽都没发现呢!
「你真的是妮妮?」他的声音迅速虚弱了下去,若不是他块头还算高,光听那声音,会以为他迅速萎缩。
「不要叫我那个名字,我的本名叫爱丽,不然你也可以叫我的英文名字Maggy。」妮妮听起来多幼稚。
「我的天。」他抱着头,不敢相信的低呼,整个瘫坐在爱丽的椅子上,好像经过一阵天打雷劈似的。
打击有这麽严重吗?
故人重逢不应该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再怎麽不济也不该是那副如丧考妣的脸,爱丽怎麽想怎麽不明白。
「放心,我不会拿你小时候的糗事来勒索你。」看在多年弟弟的份上,把他从坏男人名单剔除,直接列入姊妹淘。
「原来你们认识呀!」沈劲这个业务老手果然不甘寂寞,又蹭了过来凑热闹,推了推他的肩膀,直接开口问,「你干嘛这副表情,莫非以前被爱丽欺负得很惨?」毕竟爱丽有这方面的潜力,如果她想的话,她名单上的仇人日子绝对会很惨很惨。
「这是天大的错误,不。」就听见他低低的嘟哝说着。
「你说什麽,再说一遍。」沈劲听得不是很明白。
他睐了他们一眼,突然站起来,背上他的背包就走。
「嘿,我的电脑怎麽办?」爱丽嚷着,可是他连停都不停,直接按开办公室的玻璃大门就这麽走出去,连电梯都来不及等,就这麽往旁边的楼梯直奔而下。
一干人傻在当地。
爱丽更是整个人气得在原地颤抖不已。
「这小子见鬼了吗?」沈劲开口想要舒缓一下紧张气氛,可是看来并没有什麽效果喔!
爱丽拿起电话直接拨到那家多益友电脑公司,一开口就近乎咆哮,「你们是怎麽回事?派了这麽个工程师来晃一下,什麽都没做就走了……让我还要不要工作呀?哪个工程师,我告诉你,你给我听好,那个小子叫做白-品-英。」哼,敢给她这麽难看,就不要怪她手下不留情。
果然还是个男人,刚刚不该心软的。
※※※※※※※※※
第二天,多益友电脑公司的总工程师老吕就押着白品英亲自登门。
「还不跟曾小姐道歉。」老吕推着白品英催促道,看他还是像牛般不为所动,乾脆推着他的头往下压,「你到底是怎麽回事,昨天一整夜还没想清楚吗?」
他瞪着爱丽直瞧,终於低下头,「对不起。」
她翘着二郎腿,姿态摆高高的坐在她的位置上,故做姿态的清了清喉咙,「不好意思,我听不清楚,声音似乎有点小。」
老吕再在他的屁股後头推一把。
「对不起。」音量是大了许多。
她挖了挖耳朵,「什麽?听不见。」
ㄏㄡ,他乾脆用吼的,「对不起。」语惊四座,整个办公室,谁听不到。
「爱丽,不要这样。」雅姿看不下去,起身声明一下,看她狠瞪的厉劲,急忙噤声,才又坐了回去。
她清了清喉咙,「终於听到了,只是我真的不明白,你昨天怎麽就那样跑了?见到我,真的有这麽吓人吗?」
他头更低,怎敢把真正的原因说出来,「我只是吓了一跳。」
「只是吓了一跳而已吗?」她乾笑,声音阴恻恻的,「我怎麽看怎麽想,都不觉得你只是吓了一跳这麽简单。」
他吞了吞口水,感觉冷汗从额头上渗出,「不……不然你以为还有什麽?」
就是想不出来,才更觉得莫名其妙,对他的讨厌就更增加了,还有他长得怎麽跟那个人一般高,让她看见就生厌。
「你这是什麽态度?道歉是这样道歉的吗?」她紧绷的说。
老吕立刻打了一下他的响头,「就是说呀,哪有这样讲话的。再给我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他说,谁都嘛听得出来,心不甘,情不愿的。
虽然昨天多益友电脑公司已经派了另外一个工程师来把她电脑的网路障碍给排除了,让她得以顺利的工作,可是她并不想就这麽轻易放过他,尤其他还是以前那个跟在她屁股後面哭的爱哭鬼,竟敢让她在这麽多人面前没面子,看在旧识的份上,这笔帐更要加倍的讨回来。
「一点诚意都没有。」她故意小声的这麽说,确保他有听到,他的上司老吕也听得清清楚楚。
「那爱丽呀,你想要怎麽样?」老吕好声好气的问着,虽然爱丽不是老板,但他知道这位设计师可是设计出不少好的家具,让这家公司赚了不少,所以董事长对爱丽的意见很重视,要是惹她不高兴,在董事长面前说了一些「多益友」的不是,恐怕他们的公司就少了一个很重要的客户,为了白品英这麽一个新进的白目狼多不值得。
她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我觉得呀……他要是有诚意,就应该请我……还有公司的女同事好好的吃一顿,另外我想想,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去唱歌了。」
办公室里所有的女人耳朵都竖了起来,要是沈劲在场,一定大呼不公平,他也要去,就可惜他去跑业务了。
他抬头瞪她一眼,刚想说「开什麽玩笑」时,嘴巴已经被老吕给捂住了。
「那当然,那当然。」老吕频频点头,声音充满笑意,把他拉到一边去,才放开手。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口,「总工程师,我上班还不到一个月。」连薪水都还没领到,哪有那麽大的本钱去请这麽一大票娘子军去享乐。
「没关系,我先借你。」也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就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就这麽说定了,然後迳自忙往爱丽那边去,把他一个人孤单的遗留在角落,「爱丽,你们晚上尽量吃,尽量喝,这小子说他会负责的。」
让他听到直咬牙,头往墙壁撞去,「真是报应,报应哪!」
※※※※※※※※※
「炒三苏、喜相逢、鲜炒蛤唎、乌骨鸡炖锅、三杯中卷、铁板豆腐……」爱丽看着菜单,看到什麽喜欢的就点什麽。
听得他猛擦汗,「你……你们吃得了这麽多吗?」
「当然可以。」将近十个女人异口同声道,有人要出钱请客,她们当然不会给他客气啦!尤其请她们享乐一晚的人又是长得这麽清秀的弟弟,真的长得很可爱呢!
被十几个女人这麽盯着瞧,他只觉得寒毛直竖,头皮发麻,惨白着脸乾乾的笑着,「各位姊姊真是好度量,好度量。」
「哪个度呀?」某个揽上他的肩膀,一点都没有那种男女授受不亲的界限。
他忍住把她拍开的冲动,「从容大度的度。」识时务这点,他还是懂的,毕竟现在阴盛阳衰,他寡不敌众哪!
「你好可爱,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呀?」另外一个也伸出魔掌,在他白白净净的脸上摸一把。
他笑得很僵,看了认真点菜的爱丽一眼,「应该……应该算没有吧!」
「什麽叫做应该算没有,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乾脆一点,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冷汗滴了一大滴下来。
「没有。」他狠下心,乾脆俐落的回答。
「再来一打啤酒。」爱丽兴高采烈的把菜单还回服务生,瞧着他求救的可怜脸色一眼,哼了一声,不打算理会,大声吆喝着,「来,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众女附和着。
不会吧?
他苦着一张脸,想着他可怜的钱包,还没赚到什麽钱,就要花大钱,果然遇到爱丽,他都没好事。
这就是老天的惩罚吧!
人真的不能做坏事。
※※※※※※※※※
爱丽正常的时候,是顶认真的,做事非常负责,讲话条理分明,就算要开玩笑,也会很认真的先知会对方一声「我来讲个笑话」,当然听了她的笑话的人都很难笑得出来。
不过当她几杯黄汤下肚,她就一改正常的认真态度,滔滔不绝的讲着听起来很像是真的也很像是假的话语,动作也变得开放起来,一改清醒时的那种正经,会动手动脚的。
像现在,她就在KTV包厢里头大方的摸着他的屁股,咯咯笑着,「还真有弹性,小时候还真看不出来你会长出这麽性感的屁股。」
他可怜着一张脸,孤单寂寞的缩在沙发一角,躲避着她的骚扰,「爱丽,不要这样,好多人在看。」
看诸位大姊们不正……抢着麦克风,卖力热唱,大口喝啤酒吗,哪里有人注意到他的可怜,就算有注意到,也不会故意来打扰他们「叙旧」。
「我不喜欢你叫我爱丽,你应该要跟以前那样,叫我『老大』,听到没有?」她警告着,凑近鼻子,眉头一皱,在他身上拼命的闻了闻。
闻得他心提得高高的,「怎麽了?」
「你身上有股味道,很熟悉,很像那个人。」定定的盯着他瞧,歪着头,脑袋浑沌的想了想,又摇摇头,「可是你不是那个人,呵呵。」她拍拍他的脸蛋,「小白呀,听老大的话,要做个好男人,千万不可以让任何一个女孩子伤心喔,要是让我知道你做了坏事,嗯哼,」伸出拳头晃了晃,「还记得老大的『无敌神拳』吗?记得吗?……说你记得。」
很想摇头跟她说不记得,但是看在她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份上,他委屈的点点头,「记得。」
「很好。」嘉许的摸摸他的头,「要乖乖的,不然老大会教训不乖的小子喔!」
「我已经长大了。」他抗议。
她好笑的拍拍他的头,「再怎麽大,我也永远比你大。」
「没差几岁好不好。」
她捧着他的脸,东看过去,西看过来,酒气喷他满脸,「可是你这张娃娃脸……啧!啧!要是我们走在一起上街,说不定人家会说我们是母子。」
「不可能这麽夸张。」他斩钉截铁,不喜欢被小瞧的感觉,他可是个大男人哪!
她呵呵低笑起来,「谁叫你长了这麽张脸。」
「你以为我喜欢呀?」他不满的低吼,「你这个以貌取人的臭三八……呃!」下巴被捏住。
「你叫我什麽?」
他瞪她,顽固的瞪她。
「你叫我什麽?」
乾脆闭上眼睛不回应,这叫做有所忍,有所不忍。
「好大的胆子,竟敢不理我这个老大。」用力给他掐下巴,看他还不为所动,乾脆真的抡拳往他的肚子揍过去。
「嗯!」满意的听到他的闷哼。
「痛吧?」她的声音可得意着。
「算你狠。」他咬牙切齿。
「叫我老大?」她强调。
他就偏偏不叫。
「好,好样的。」再抡出一拳往他的肚子揍过去,这一次他早有提防,伸出大手,包住了她的拳头,紧包不放。
「放手。」她用力挣扎,发现竟然文风不动,不悦的低喊着,「放手。」
他就是不放,认真的看着涌上她脸颊的挫败,「爱丽,我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个小白,我现在是个男人,看清楚,我已经是个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