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我说的话你都信吗?」大叔嚼着黏牙的起司,口齿含混,「因为那家伙说我是游民,所以把我分配到最脏乱的地点,这我倒不在意,也认真干了四天,结果第五天我听见他说我是死脏鬼,臭的像是从化粪池打捞上来的,我脾气本来就差,於是就动手了。」他扳着指头数算,「五天,饭碗就丢了。」
苏曲乡点了点头:「相信你。」
「为什麽?」大叔不吃惊,只是无法理解。
「人大多只在想隐瞒些什麽的时候才会说谎。」她摸着钱包的缝路,「太过粗糙的谎言容易被拆穿,我想,很少人会花费心力去编织一个轻易被识破的谎言。您也是吧,不说实话只是怕别人不信你而已。」她将钱包放回提袋里,「但我相信你。我想你也是这麽觉得的,才会告诉我事发经过。」
大叔用她给的面纸擦了擦嘴,笑得一口黄牙齐露:「怎麽说,你真是特别的孩子。」他把塑胶盒压扁,弧线扔进石柱下的垃圾桶,「我当游民也八年了吧,刚开始不在这,每隔一段时间迁一个地点,这里是待的最久的。」他突然面向她,「你觉得一个人会来当游民,是因为什麽原因?」
「很多,无法一语概括。」人流随日落的到来而增多,苏曲乡的眼波映着逐一亮起的霓虹招牌,色彩绚丽,「以前,我家附近的公园里住着一个拄拐杖的游民,他说,他是因为付不起医药费所以被赶出医院,儿子也不理他,所以只能在外游荡。还有很多人,有各式各样的原因而在街上谋生,或许大叔您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来的。」
大叔沉默半天,深深长叹:「我以前有个儿子,挺好的一个儿子,大三那年给人打完群架後酒驾撞死人。」她听了肩膀一抽,大叔正巧睐向另一头,所以没留意到,「後来,死者家属几乎天天跑来我家砸蛋、骂三字经,街坊邻居也都知道了这事,我实在受不了那种没日没夜被恐吓的日子,就出来了。街上没什麽不好,只是经常饿肚子、没得洗澡。这些年里,我看过很多不同的人,每个人看我们的眼神也不一。正如你说的,会流浪街头的人有各自的原因,确实有一部分是死七白咧地胡厮混,但会想到这层的人很少。在多数人眼里,我们还是那些不肯自力更生,而单靠乞讨跟领爱心便当过活的人。」
苏曲乡眸目一转,望见对面的咖啡厅步出两个人,忧虑地打起电话。「我有个国中同学说,他未来的梦想是去杜拜当乞丐。」她清亮的眼睛微一弯,「可他现在是法律系的学生。」
「有梦想很好,但乞丐可不是什麽好梦想。」大叔当她是逗乐儿,配合地笑笑,他起来伸了个懒腰,「时间不早了,你回家吧。」
「大叔,您要记得去找璟姊,或者她来的时候,您要让她找得到人。」苏曲乡认真地道。
「考虑看看吧。」大叔抓抓头,「反正她肯定又叫我去工作。今天和你聊完後我有些想法,也许过几天就不在这里了。」他深吸了口气,遥望凌空的鸽群,「小朋友,好好毕业,好好找个工作,你会成为不错的人。」
不晓得该不该通知顾璟一声大叔日後的打算,可她冥冥之中有感,大叔会亲自去找顾璟。
至少,她相信他不会无声无息地离开。
此时此刻,是余晖西沉,红砖楼上方已是一片火烧云。
她朝捷运站的方向走,大路边,有街头艺人在喷池旁表演钢圈杂技。观赏之余,她决定徒步回租屋处。晚点儿抵达,更能与那位热情洋人出门醉享酒绿灯红的时间错开。
半途,她进到便利店买水,付款时,店员告知她悠游卡里的余额已尽,她便退到一旁找起钱包。
「一块结吧。」蓦地有声音越过她的头顶。
苏曲乡打住手边动作,头没转多少,就被那人取走了水瓶。
程冻朝她笑笑:「真巧。」
苏曲乡也是这麽想的。
出了店後,她恭谨地把铜板交给他。
「不用啦,二十几块而已。」程冻推过她的手,可她坚持要还,他只好收下,「对了,我下午在咖啡厅那看到你,你怎麽会主动和那位街友攀谈?」
苏曲乡拧开瓶盖,隐讳地答:「我看那个服务生挺为难的,加上之前有和街友接触过的经验,所以就上去帮个忙。」
程冻抬了抬眉,眼角余光中有一人朝他大步流星而来。
「你车停的是红线,警察要开单了。」卞一檀说:「赶紧走吧。」
她脑子嗡地炸开。
这声音……
程冻啊了声,和她道别:「你回去的路上小心啊。」他全然没观察到她的异样,擦过她身,就朝马路牙子跑去。
卞一檀只在来时看了看她的背影,眼下没将目光多分给她,旋即跟着程冻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