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故鄉的檀香》 — 第一章、憶從前 (1)

暑辅第三日,是全体新生的健检日。

按班级顺位分批入中正堂。苏曲乡的班级是女生班的首位,排在下午第一节入堂。

中正堂一楼是图书馆,两侧各一层转折楼梯,图书馆内直达二楼正堂的电梯不开放同学使用。

堂内除了入口铺着红色地毯外,余下皆是灰色调的地砖。

「曲乡,来这里!」

屁股尚未沾上地,就有清铃般的女声唤她。

苏曲乡走了过去,因不熟悉,所以她仅瞥了女孩一眼。

女孩叫王汶,班上的第一号,座位在她前方。她则因姓名笔划多,排到三十好几去了。

记得暑辅第一天,王汶闲到发慌,每节下课都转过去和她讲话。为何非找她聊天呢?因为十分钟下来她半字没吭,倒是头频频乖巧地点着,权当是回应──她是个模范听众。

但王汶依然想橇开苏曲乡的嘴,如此将有成就感。

今日,王汶再接再厉:「如果我刚刚没叫你,你就打算坐在那?」她滑了下鼻头,「好歹穿着白色的短裤,不怕弄脏啊?」

「和不认识的坐一块,会有压力。」苏曲乡的声音很小,如风中残烛。

「难不成和我也会?」王汶打趣问:「要我坐远点吗?」

苏曲乡低下眼:「不用。」王汶笑开时,她又言,「待会就轮到我了。」

王汶惊诧地望向她。

这是间接指出她是压力来源了,没错吧?

素来遇上谁都倾盖如故的王汶,终於尝到此生在交友上的第一个挫败滋味儿。

这会王汶开始观察起苏曲乡。

她的行为举止和平常人别无二致,规矩地依指示跑完健检流程,就是安静过头,脸上缺少变化。在成排都是班上女孩的队伍中,唯她静静地捏着单子,注视着左侧的小门,似乎那强行钻入门缝的一缕细光才是她的目光所聚,其他的人事物皆为不起眼的微尘。

然而,王汶的观察计画启动不过十分钟就告终了。

苏曲乡回位後她就顿失目标,因心中还存有疙瘩,她没去找苏曲乡,反绕到辅导学长面前参与他们的话题。

是在讲校内谣传的鬼故事。

班级健检完後还不能解散,苏曲乡坐在女生堆的最外圈,仍听得见学长们用诡谲森然的语调说着:「志清楼五楼有间教室特别大,它原是校长室,後来因为有学生在那上吊,所以……」

「啊啊啊!!」

「你别说了!闭嘴啦!」

两位辅导学长都笑了。其中一位道:「都还没讲到精采处,你们叫什麽呢?」

一转眼的功夫,整班就乱作一团。苏曲乡禁不住想,她们是如何办到三天就混熟的?就连两位学长这般自来熟的氛围,也感染不了心如死灰的她。

於是她悄悄离开中正堂,下到侧边的花圃漫无目的地闲逛。

艳阳高照的上课时间,偌大的花圃空荡荡。

因校服还未发下,身着墨绿色上衣和白裤的她巧妙地与碧草如茵交融,毫不显突兀。

她自外围晃起,在石子矮桌前坐了好一会儿,在与工友大叔撞上眼後,她急忙别脸,决定到高大的花丛前打发剩余时间。拐过弯角,地上剥落的磁砖绊着了她,她及时稳住重心,却无可避免地引来另一人的注意。

面容寡淡清癯的男人没说话,只是斜向着她的方位。

他额前的绺绺发丝随热风摇荡,看是要扎到眼了;那并不贴身的藏青色牛津衬衫,与红色的紫薇花朵相互辉映,分不清宾主。

苏曲乡以为自己看错,可无论她复看多少次,都确信男人半透明墨镜底下的眼是闭着的。

困惑油然而生,难道,他是盲人?

男人像是沉默的天生代言人,就在苏曲乡认定他不会开口时,他将脸转回原先的位置,面着小花紫薇花茎,问:「是新生吗?」

苏曲乡想,他听似柔和煦暖的嗓音,应是刻意雕塑而成,其原貌该是冰冷且不带任何色彩的。

也许是在他身上感受到一丝同样的沉郁,以及忽视他而会无端生出的愧疚感,她轻轻应了:「嗯,是新生。」

「那你该回去集合了。」男人说:「快下课了。」

苏曲乡盯着他好半会儿,倘若他真是盲人,又是如何知道当前时刻的?

是她误会了?

「一檀!还在啊?都要下课了还不回去!」五米宽的花丛对头有人高喊。

「赶紧走了。」男人偏过首催促她。

苏曲乡不解他怎没先回应那人的叫唤,等绕出花丛後,才略懂其背後的原因。

在那人前脚跨入花圃的另一头时,她认出他是校内的教官。

她火速奔离现场,仍难逃被叫回的命运。

「这时间不是该在教室吗?」庄睦敲着腕上的表,「来,哪班的,才暑辅就敢翘课啊?」

苏曲乡看都不看他:「十五班,在中正堂健检,下来上厕所的。」弥天大谎她扯得和背稿一样流畅。

庄睦眉一皱:「厕所楼上就有了。」他想了想,「十五班的话……带你们的是那两个男生吧?」

他知道那两位学长?

苏曲乡给了他一道眼光。

庄睦蓦地朝不远处大喊:「廖浔!你过来!」

廖浔走到他俩旁边时还状作惊恐,庄睦差没白眼他,劈头就问:「是不是整学妹了?人家上厕所上到一楼来呢。」

「整她?」廖浔打量着苏曲乡,的确是对她的脸有印象。他突地「啊」了声,「刚我点名就少一个,原来是去厕所了,但不是──」

苏曲乡把眼挪向他。

廖浔平时是个二愣子,但在心领神会这方面倒是天赋挺高。收到她的眼神後,他旋即改口:「好啦!想说让学妹熟悉校园嘛,一举两得啊!」

「得你的头!」庄睦的语气间透着莫可奈何,「看在新生的份上就放你一马,快回去。」

廖浔傻笑着将她带走。

她在离开的一瞬,看见那始终未置一词的男人,甩下夹於肋旁的导盲杖,如遁世而居之人敲着不平整的地砖,慢条斯理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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