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了些的发端,刺挠着他的後颈。不光是头发作乱,这满园的绿茂红繁也招来不少虫子,蜜蜂、蜻蜓等的不碍事,蚊子最是惹人心烦。
他双手交叠於胸前,在一群专注写生的孩子们旁静看他们作画。对於耳畔嗡嗡响着的蚊虫他不予理会,只糊了糊发尾,带走点痒意。
掂於手心的机身震了震,他未看即接。
由於过去被吓出了後遗症,他先是把手机拿至距脸旁一把尺远的地方,才悠悠启唇:「您好?」
「您好个屁!别说你不晓得是我打的。」震耳欲聋的嗓门,来自那替他管房子的房仲──程冻。
他望着眼前清池上的朵朵睡莲,周身透着股宁静平和的气息,不动如山。
还好他具先见之明,所以程冻这一吼才没称心如意地吼入他耳膜。
「说吧,这次又是什麽事?」
被他这一提醒,论及钱定锱铢必较的程冻也怕当月的电话费超标,急忙将话锋牵至正题上:「你那房子下周有个学生要来看,要是成了,你那堆杂物可得赶紧搬走,要我先替你弄一弄吗?」
他轻一笑:「之前来了多少个学生看房,哪次成了?」
「还不是你那房子扣掉公设比也有四十几坪,月租却才一万八……便宜的吓死人。每个学生见我的第一句就是『唉呀!大叔你这房是不是闹鬼啦?要不是内装好,我都不太敢来看了。』」程冻模仿地绘声绘色,心里实则装满无奈,「我手下的房最多三个月就能租掉,就你这间,搞了五个多月还在我底下!业内最强销售员的称号都要给你弄没了!」
连珠炮喷完,程冻消停下来,喘着牛一般重的粗气。
这给了他绝佳的时机插话。
「下周几?」他问。
「蛤?」程冻没跟上他的思路。
「看房子的礼拜几去?」
「我看一下。」程冻怀疑自己方才是上演了一出单人相声秀,太自讨没趣了,他用笔头在行事历上点着,找到作记的那日,「周四,二十五号。」
「我周二就回国了。」他说:「真成了屋子就我来收,你不要动。」
程冻一哂:「你那什麽口气?以为我想当免费劳工受你压榨啊!」他扣下笔,换了换口吻,语重心长地道,「要回来了就暂时别往外跑了,手术才做完多久而已。还有,我天天被你妹缠着跑,害我老婆都质问起我是不是老了想寻嫩草吃。」语罢,长出一口气。
秒逝的俄顷,他注意到围满垂柳的睡莲池中光影的微动,侧首一仰,太阳较来时攀升得更高了。
「缠着你做什麽?」这他倒是头次听说。
程冻的眉蹙得重:「问你那幅画上面的女人是谁啊。」他发起牢骚,「因为你坚持不给我碰,所以我想搬进房里也没辙。上回你妹趁我开门的时候跟着溜进来,一见到就开始八卦,搞得她同学也没心思看房,不然我看那次租出去的机会还挺大的。」
画吗?
他在这群慕名而来莫内故居的观光客中穿梭,走到绿色小桥上,换个角度赏莲。
「莫内晚年罹患了白内障,影响了他对光影变幻的识别。」一位行过他身後的法国老人,低语道:「在《睡莲》这系列的画作中,能看见他晚期的某些作品是呈现蓝紫色调的,十分地特别,为其增添了奇幻烂漫的色彩。」
「刚刚客厅上有幅他妻子撑着洋伞的画对吧?我好喜欢啊。」女人欣羡地道。
老人闻言微微笑说:「卡蜜儿是莫内这一生最想留下的光与影,是他此生的挚爱。」
他听着,眼波沉了沉。
沉默的空白被无限延长,程冻那边有客户的插拨进来,他最後向他交代个几句,便把通话掐断。
盲音嘟嘟响着,他不甚在意。
此刻他心中盛装的全是昔年旧忆。
「我上礼拜去看了米勒的展,里面有雷诺瓦的画。我记得他和莫内是好朋友,要是哪天也能看见莫内的真迹就好了。」
他依稀感受的到彼时骄阳似火,而他沐於光中,听她娓娓分享这一段话。
「莫内画了好多他第一任妻子的画,我不太懂这些,却独锺於他的作品。」
她见他不嫌烦,继而讲起那些画作是什麽样子的,关於构图、色彩、光影等等的元素,都钜细靡遗地同他解说。
後来他讽道:「是把导览语音给背下了?」
她闷闷地嘀咕一句没有,却也搬不出实证来,之後便不再言语。
敲钟後,她就回自己的教室了。
在她话落和钟响的期间,他曾打算做些什麽、说些什麽。
但他不能。
为什麽?
因为当时他是老师,她是学生。
还有,他是个瞎子。
纵使对方在他面前展现千般神貌,他一个也见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