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死寂的天花板,是当年十八岁的罗鸢睁开眼睛时,对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
现在,她已经二十五了,那些驻留在脑海里的记忆,却仍旧只有从那日以後的短暂七年。
七年里,全都是他──
穆展洋──一个据说是她失忆前的男友。
虽然关於这个部分她时至今日仍然半分印象也无,但打从睁开眼的那一刻开始,这个持有男友身分的少年,却也确实是守在她身边,最悉心呵护照料她的那一个。
如果不是今天亲眼见到他搂着另一个女人的肩,亲昵地走进饭店的房间,罗鸢差点就真信了他曾说的,无论她是否记得他,她都是他今生的唯一所爱。
於是,那个深秋的夜晚,她一个人窝在饭店大厅的沙发椅里放了一整夜的空。直到晨光升起,轻轻拍开氤氲在空气里的水雾,透过一大片落地窗,迸散在她琉璃色的眼睛里时,一夜未眠的人才终於恍惚清醒,低头拎起搁在前方矮桌上的手机。一通电话,便将精心策办了一年多的婚礼一笔抹杀。
太阳又稍微上升了一点角度,罗鸢通完电话後并没有走,反倒面色平淡地候在饭店出入的必经之道上,位置很显眼。所以,当男人搂着女人的肩,从电梯上走了下来,再次出现在她眼前时,远远的,她就清楚看见男人抬眼见到她的瞬间,那惊诧又慌乱的模样。
在她对他七年的印象里,男人几乎不曾有过如同此刻这般方寸大乱。
不知怎麽,见男人眼下哑口无言杵在原地,完全不知所措的模样,有一瞬间,罗鸢竟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男人似是失了魂,居然愣是一步都踏不出,於是这艰难的一步,只好由她来踏,而每一步,她都在想,这七年来,他们之间究竟有没有哪怕一丁点的「爱」?
无论是他对她,或是她对他。
直至罗鸢走到跟前,见她始终平静无波的眼眸,男人慌张的情绪才终於缓了过来,略微苦涩,又略微释怀地长吁了一口。
「看来我终归又伤了你一回。」
话音落,男人顿了一顿,有些欲言又止,张了口又闭口,辗转几回,却终究什麽也没有说。
而罗鸢当时没听明白那个「又」,只是平静地点点头,特别心平气和地接受,换作是别人都难以接受,说不定还得大闹一场的事实。
而她只是,十分镇定地对他说:「穆展洋,虽然很遗憾,我不是你最後选的那个。可是我仔细想了想,这七年,不管真情还是假意,你对我也确实是无微不至。所以请你放心,罗穆两家的合作并不会因此产生任何变故。罗氏集团同时也会对外发声明稿,是我罗鸢毁的婚,也是我罗鸢不要你了。」
话锋至此,男人忍不住冷哼了一声,皱眉抿唇,拳心收得老紧。
罗鸢瞥了眼站在他身旁的女人,又看回男人,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只最後又说了一句,便转身就走,没什麽太大的情绪起伏,反倒是男人因为她的这一句,心底猛然一凉。
她说:「你的爱人很漂亮。穆展洋,祝你幸福。」
男人沉默目送她远去,想追上去,却又没有道理追上去。
他的爱人确实漂亮。
可是她却正背对着他转身远走。
一句轻轻巧巧的「祝你幸福」,而最讽刺人的却是,向来最让他不幸的,就是她面对他时从来冷静的眼神。
分明,十六岁那年初识时,他就已经知道了。
知道她心里住了一个人。
可笑自己怎麽还是愈陷愈深了呢?
另一边,另一名男人伫在不远处的大厅一角,正有些阙疑地注视电梯那处的方向,後头小秘书提着一只皮箱慌慌张张奔了过来,一没注意就被高跟鞋拐了脚,整个人朝男人清壮的背上扑面而去。幸亏男人反应迅速,回身一转,伸手一捞,小秘书稳稳踏踏就落入了他的怀中,所幸没跌个四脚朝天。
小秘书眨了眨无辜的大眼,愣了一愣,回复意识後,很快就红着脸跳开了男人的怀拥,连忙道歉。今日是她第一天上班,就犯了这麽严重的失误,委实不妙。
「少总,真、真的很对不起,我真是不小心的,请您原谅!」
小秘书诚意十足地九十度鞠躬,却迟迟没等来她的少总一句示意。又过了一小段时间,她才怯生生抬了抬眼,也才发现男人的目光始终定在饭店大门的方向,追着一个女人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某辆来接她的黑色轿车里,才若有所思地低下了眼眉来。
「少总?」小秘书拉了拉他的西装衣摆,有些着急,「……少总,再不快些走的话,签约时间会耽误的。」
听见叫唤,男人恍然沉了沉眼,轻轻应了一声,嗓音里一如从来透着一抹凉。
而小秘书得到回应,便飞速拎起了皮箱,亦步亦趋跟在男人後头,朝会议厅包厢的方向去了。一边走,心中一边想,男人好似也没有传闻中那样可怕嘛。
感觉起来……好像还挺和善的?
但就是有些冷漠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