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坞依湖而建,水色烟华,冬冷夏凉,九曲莲花廊经江澄多次增建,弯弯绕绕的如蜘网般漫布在有数十里大的莲花湖,廊上还建有大大小小的不少亭子座落在一片碧叶粉荷中,大器气中又有一丝雅气。
蓝曦臣漫步在廊中,眼中所见是与云深不知处截然不同的景色,有时莲叶中还会突然冒出一扁轻舟,舟上的人见撞到亭廊,惊到人了,忙地道了个歉,又一篙的撑走了,看得蓝曦臣觉得有趣极了。
「想不到江宗主年纪轻轻,就能把云梦建得如此之好……」脑海里不自觉的想到了江澄,接着又想到了他提到莲藕排骨汤时,眼中闪过的一丝希冀和失望,蓝曦臣停下了脚步。
「……魏公子说忘机手艺不错,他是什麽时候练的啊?」想像自家弟弟洗手做羮汤,弹琴的手转而拿刀提锅的样子,蓝曦臣突然觉得他真的是一点都想像不出来。
一阵笑声响起,蓝曦臣抬眸,就见几个小姑娘正说说笑笑的走了过来,蓝曦臣不加思索的,上前行了个礼说道。
「不好意思,在下初来云梦,想请问姑娘一个问题,不知方便否?」
第一次见着个风姿绰约的男子很有礼貌的问话,小姑娘们愣了愣,俱都一块儿红了脸,很害羞地答道。
「没见过你,是远来的客人吧。不知公子想问什麽呢?」
「在下想请问姑娘,不知莲花坞的灶房是在何处呢?」
「咦……?灶房?」
「是的,灶房。」蓝曦臣笑的温柔。既然想像不出来,自己亲自做个一次不就知道了?
当江澄忙完事回到莲花坞时,晚膳时间早过了。
吩咐手下端一些食物去他房里,虽然忙了一天脑子有些胀,但他还是先去了金凌的房间,结果在外头发现他屋子是暗的,他暗骂一声,转身去了另一边的厢房,果然在其中一间的厢房里传出了金凌的声音。
「什麽时辰了还不休息,净会鬼混。」本想直接踢门将人拎回房里教训,但不知为何的,他突地想起了稍早蓝曦臣要金凌带蓝氏弟子逛逛的话。
云梦客人不少,但几乎没有和金凌同辈的友人来访,虽然不想承认,但他也明白,金凌真的是没什麽要好的、同辈的朋友,连点头之交都没有。其实让金凌和蓝氏走得近也没什麽害处,而且看来小辈之间相处的也不错……
「哼,难得让你做个主,今儿个任你了。」一撩长衫转身而去,离去间,江澄的目光像是不经意的,看向了对面最里间的一间厢房。
进了自己的内室,火烛已被点起,小厅的桌上也摆放了一盘饭菜,江澄正要坐下进食时,一阵敲门声让他又起身去开门。
「宗主啊,您吃饭了没啊?」门外的,是坞里管饭的大娘,她手里还端着一个食盘,上头有一个汤碗。
「正要吃呢,大娘,这是……」
「哦,我少交代了阿海说还有一碗汤,所以急忙替宗主送来。」端着食盘走进了小厅,大娘一边走一边说道。
「还热着,您多喝些,是今早新摘的莲藕做的排骨汤哦。」
「莲藕排骨汤?我不要喝,你别放,拿出去吧。」一听到汤名,江澄胸中一股怒气又升了起来。自从江厌离逝去之後,他再也没主动喝过莲藕排骨汤,对他来说,那是专属他姐姐的汤品,会提出来当相亲条件也就只是当条件说说而已,他也不会真的去喝。更何况今天还因这汤闹出了个笑话,现在说什麽他都不想再看到这碗汤。
「啊?不喝?可这……」大娘有些愣住了,食盘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她可是对那人打过包票说会让宗主喝到的。
「不喝!拿出去!」
见江澄动了怒,大娘也不敢再多说什麽,她端着食盘,咕咕哝哝的边说边走。
「不喝真可惜,那仙人在灶房站了那麽久,一身白衣都沾灰了也无所谓的做着汤,怎麽就不喝……」
「站住!你刚刚说什麽?」没漏掉大娘说的话,江澄心中猛地一颤,急忙的叫住了人问话。
「你刚刚说什麽仙人白衣的,什麽意思?」
「哦,就今天,茗儿那几个丫头带了一个仙人到灶房,那仙人长的真是漂亮啊,一身白衣飘呀飘的,额上还绑了条很漂亮的带子,人笑得可温柔和善了。」想到那人对自己笑的样子,大娘就觉得心儿怦怦跳,若是自己再年轻个四五十岁,绝对倒追也要把人追回家供着。
「白衣抹额?他身上是不是还佩戴着长剑跟洞箫?」江澄觉得自己的心越跳越快,不会吧?莫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呃,好像是有看到一把剑跟一只白色的短棍,那叫箫吗?」
蓝、曦、臣!
是蓝曦臣为自己做了汤?
「……他……亲手做的……?」江澄没发现自己声音里都带着一丝颤抖,这算什麽?他这麽做是算什麽?
「是啊,不过那仙人啊,说他是第一次做,请我教他,宗主您都不知道啊,他又是削莲藕又是切排骨的,还舀水洗锅烧柴,弄得自己是一身灰,还是笑容不变的坚持自己来,整整弄了六个时辰才做出了一锅汤,他请我就端给您喝就好,不能讲是他做的,说这是你们之间的打赌,宗主啊,你们是赌什麽啊?这麽欺负一个不会厨艺的仙人,太过份了。」大娘没说出来的,是蓝曦臣这一锅汤,可是足足毁了他们云梦半个灶房才煮出来的,还让灶房里的人差点连晚膳都赶不出来了。
「是啊……是个赌……大娘,你放着就好,一会儿我会喝的。」
「好好好,你要喝就好,大娘放这儿啦,想再喝的话,灶房里还有一锅,大娘都给您留着。」
「大娘,那锅汤……持续的替我温着,别坏了。」
「没问题,大娘包你可以连喝个十天都没问题。」拍了拍胸脯,大娘乐滋滋的离开了。江澄关上了房门,失神的走至小厅坐下,他看着几上的那碗汤,整个心肝肺肠什麽的,好似都纠结到了胃里,让他胃都疼了。
蓝曦臣……蓝曦臣,蓝曦臣!
你这麽做是什麽意思?不是叫你忘了吗?你还去做什麽汤?大娘说你是第一次?你第一次做汤就做给了我?你什麽意思啊?六个时辰?你就这样在灶房待了六个时辰?你有没有想过,若传了出去,我不被你家蓝二瞪死也会被你家那个老古板给骂死啊?你是嫌你家规训石上的训条不够多是不是啊?
堂堂姑苏蓝氏的宗主替云梦江氏的宗主做汤?
还是相亲条件中有注明的莲藕排骨汤?
你难道也被魏婴那混帐带坏了要嫁入我江家吗?
江澄无语呐喊,可惜谁都无法给他答案,而唯一能给他答案的,他又不敢去问,或许人家只是单纯的想做碗汤而已……
慢慢的掀开了汤碗上的盖子,一阵热气伴随着莲藕的香气飘出,江澄嗅着那淡淡的香味,多久了……?他有多久没有闻到这种香味了?
江澄恍惚的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莲藕进口……
呜……没熟!
莲藕外热内硬,明显的根本没煮透,江澄摀着嘴,硬是把不熟的莲藕吞下肚,六个时辰还不熟?是这莲藕奇葩还是蓝曦臣奇葩?他再看向那碗中的排骨,顿了一下,再伸筷要夹肉……
噗通!肉熟了,而且是熟烂了,一夹就碎。咚咚咚的又掉进了碗里。
江澄深吸了口气,他放下了筷子,拿起了调羮,用一种壮士断腕的决心,舀起了一口混着肉泥的热汤闭眼喝下……
下一秒江澄就冲到外厅直接拿起茶壶咕噜咕噜的灌进了半壶茶後才停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江澄笑了,他双手叉腰,身子站的直直的,头仰起,笑声像在哭一样。
甫一笑完,江澄便打开了门冲了出去,他一路奔到蓝曦臣的厢房前,没敲门的便直接冲了进去。
「江宗主?」
屋内烛光只有微亮,映着正站在桌旁用布巾擦拭着头发的人,蓝曦臣看来应是才刚沐浴完,他身上只披着一件薄软的白色单衣,衣襟还未及合好,隐隐露出了些微的胸膛,系着的蓝色腰带勾勒出了他细瘦的腰身,漂亮的双眸透着讶异的看着突然闯进门的自己,连拭发的动作也顿住了。
江澄看着在朦胧烛光中伫立的男子,他一直觉得男人就该要有男人的样子,什麽俊美胜过女子的,那怎麽可能?男的就是男的,女的就是女的,只有女子才是漂亮温柔的,就如同他姐姐一般。而这世上又怎麽可能会有男子能像他姐姐一般温柔婉约,贴心可人?
可偏偏就有!而且还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为他做了一碗汤。
「江宗主,你怎麽了?这麽晚了,你……」将手上的布巾放在桌上,蓝曦臣也不管一头长发还湿着,不放心的想要走上前,却没料到对方更快的冲了过来,在蓝曦臣还未及反应之时,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就这麽直接的吻了上去。
这个吻,带着迫切狂热,完全没跟人有如此亲密行为的蓝曦臣除了愣住还是愣住,动也不动的任由男人轻薄,直至後背抵上了柔软的被褥,他才猛然惊悟过来。
「唔……江……嗯……江澄!」挣扎着,一掌推开了江澄,精致的面容染上红晕,不是羞的是气的,他瞪着江澄,不敢相信他居然对自己做出了如此失礼之事。而将人压上床舖的江澄,看着身子下气息不稳,长发披散,因羞愤而整个人都灵动起来的蓝曦臣,他又忍不住了。
「江晚吟,请你自重。」见人还要欺上来,蓝曦臣脸色一暗,顿时一张跟蓝忘机没两样的冷肃面庞活生生的出现在江澄眼前,吓得他差点以为自己压了那个蓝二而一拳揍下去。
「你的汤我喝了。」江澄连忙开口说道。
「……」没想到江澄一开口就是汤的事,蓝曦臣抿着唇,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羞赧。
「我喝了……就忍不住的想见你,所以就来了。」
「……」
「莲藕没熟,肉都烂成泥了,那个汤的味道……抱歉,我想不出什麽词可以形容那个味道。」
「……很难喝?」这麽惨?他以为应该能喝的。
「绝对不会有人说好喝,不过,那一锅是我的,我会喝完。」诚实,是云梦江澄的优点,他这个人,从不说出什麽违心之论。
蓝曦臣这次的脸是羞红的。他现在突然觉得,或许奉承一点的,客套一点的话语比直来直往的说话好一点。
「以後你也别做给别人喝了,就你这厨艺,也就我吃的下了。」再难吃也是他的,他才不要跟人分享。
「……你这到底是损我还是捧你自己?」蓝曦臣气笑了,真真与魏公子是一家人,讲话的方式都一样。
「我很久没喝莲藕排骨汤了……」见蓝曦臣的脸色又回复成那一副无奈的模样,江澄松了口气後放任自己的身体压在蓝曦臣身上,感觉到底下人儿身子一僵,若有似无的灵力隐隐逸出,江澄一双手臂紧紧搂着蓝曦臣的腰肢,头埋在他的颈项里,继续说道。
「自从姐姐走後,我再也没喝过了……」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蓝曦臣本欲挥掌推开人,听了这句话心又软了,最後他轻叹了口气,乾脆躺平了身子,任男人抱着自己说话,就当……多了一个三弟吧。
「你的汤……跟姐姐第一次做的汤,味道一样。那时姐姐说做坏了,不让人喝,我闻着那香味,想着怎麽可能做坏了?就趁姐姐不注意时偷吃了一大口……结果在床上躺了二天,当时吓坏了人,想说是不是中了什麽毒,结果居然是吃到坏东西了……」
「呃……那你要不要先找个医师看看?」蓝曦臣开始担心了。
「那时小,肠胃不好,刺激太大才不舒服。现在大了,什麽东西没吃过,你那锅汤我还不放在眼里。」江澄轻笑了声,他被担心了呢。
「再之後,姐姐的厨艺越加好,我跟……那个老不羞,不知被姐姐喂了多少好吃东西,偏偏姐姐走了之後,我唯一能忆起的,居然只有当时那一碗做坏的莲藕排骨汤的味道……」
「……江宗主……」
「蓝曦臣……泽芜君……你为什麽要做汤给我?为什麽你做的汤味道跟姐姐一样?为什麽?」
「……勾起你的伤心事……我很抱歉。」可以这麽巧合的难喝,蓝曦臣自己比谁都更想知道为什麽好不好?不过,他也是真不知道那时是怎麽了,居然会想要下厨做汤。
「蓝曦臣……曦臣……曦臣……你真香……」鼻间满是男子身上不知名的清淡香味,江澄不自禁的嗅着,还朝那颈项吻了下去。
「江澄,你做什麽?你不要这样!」脖子间都是男人温热的气息,蓝曦臣这才又忆起两人现在的姿势有多暧昧,而江澄……他……他……
「不要拒绝我……不要推开我……拜托……不要……」痛苦的哀求声,让蓝曦臣蓄起灵力的一掌终是打不下去。江澄的痛苦和寂寞,彷若和自己的重叠,他想到观音庙里,那个倔强的义弟对自己的一番指责,又想到因他而死状凄惨的义兄,那就像一个障,一直跟着他,几乎将他逼的快喘不过气来了,而眼前这个男人……和自己一样……
「曦臣……曦臣……」两人的唇瓣终至慢慢的贴合在一起,蓝曦臣闭上眼,伸出的双手缓缓的,抱住了男人。
烛火倏地熄了,被放下的帘帐後,一派春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