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与交换生的东部出行前三天的事。星期二,平日的傍晚。
『你在干嘛?』
双眼盯着手机萤幕上的聊天室画面,上头的对象名称显示「只剩智商的笨蛋」。就是连恩海啦。讯息是二十分钟前传送的,还没已读。
我叹口气,把手机塞进裤袋,直觉地迈步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今天是她少数打工没排班、没家教,也没有其他安排的日子,而她居然选择继续窝在图书馆?
毫无障碍地,我在中央图书馆二楼角落舒适的沙发座位上找到连恩海。她的背包搁在一旁的地上,正翘起二郎腿,入神地读着一本书,是很诡异的全神贯注,甚至没发觉我已经坐到她正对面那张单人沙发椅上。
停顿片刻,思考是否要打断她後,我还是开口了:「不用我载你吗?」
连恩海猛然抬头,眼睛睁大盯着我,像是瞬间从幻觉中被抽离一样。
「炀?你吓死我了——啊,对不起,你在等我?」
「没有,只是看你要不要顺便一起回去。」
「呃,嗯······」她的目光在书本上游移片刻,又抬头看我:「没关系,你就先走吧。」
「······好。」我正要起身,却又犹豫了,还是留在座位上:「你最近到底都在看什麽啊?奇幻小说?」
「嗯?」她随口应道,仍继续看书,没有抬头。
从上周就隐隐发现,连恩海变得有些奇怪。什麽相对论、量子力学导论、多重宇宙与弦论还有宗教哲学史都可以滚一边了,我这辈子没看她这麽热衷於一本书过。
「这本······」我眯起眼睛、倾身向前注视着那封面。是翻译小说,书本本身看起来相当有年代,但保养得宜。「······『记忆之锁』?我记得你上周还在看的那本是叫骸骨之崖吧?」
闻言,恩海忽然合起书本,抬头,盯着我看。
「这两本,它们是一个系列。」恩海低声说,「都是从我家教学生那里借来的,因为是满珍贵的绝版书籍,怕给人家弄脏了,所以我一次只借一本,看完还了再借下一集。」
我有些怔住,不明白她为何要提到细节。
连恩海望着我,停顿片刻。
「炀,我知道听起来可能会有些奇怪······不,是真的很奇怪。」她说,手指抚过书封的烫金字体:「但这些书,无论是骸骨之崖,还是现在这本记忆之锁,大概之後会看的几本也是······总觉得,藏着某些对我而言很重要的讯息。」
沉默不语,我按住不知为何微微有些发痛的太阳穴,等着她继续说些什麽。
「不知道······真的很怪,但我心里有种强烈的感觉,告诉我说这些讯息是写给我的——我的意思是,作者是真的写出来特定地要传递给我知道的······那种感觉。」她喃喃道,「骸骨之崖(TheCliffofBones),封面页写着『Forbeloved,Chung-Hong』,封底页写着『Iburn』而这本续集,记忆之锁(TheLockofMemory)——」
她翻出书页,直接摊在我面前展示:「封面写的是『Forbeloved,Eileen』,作者献给自己,很怪吧······封底的字则是——」
她又将书收回去,快速翻阅一阵,然後再度摊开在我面前。
「『Ibloom』,『我绽放』。封面要献给的人,和封底的句子,感觉都有特殊意义。这究竟是什麽谜题,答案是什麽?我最近一直在思考这些······然後,虽然角色基本设定不同,但世界观和人物中心灵魂是不变的,这系列到目前为止,有个叫『席欧』的角色一直让我很在意······」
老实说,她叙述的细节我并没有很清楚明了,因为方才太阳穴的隐隐作痛忽地变成了折磨似的头痛欲裂。我死死压住太阳穴,勉强答道:「嗯。」
诡异的是,恩海停止说话时,头痛的感觉在毫秒之间就消退了。
「这本记忆之锁我目前读到差不多一半了,然後我猜第三集——」
「——等等,连恩海。」我几乎快把自己的脑袋捏爆,同时从齿缝发出声音打断她:「我拜托你先别说话。」
她目光从书本移到满脸痛苦的我身上,脸上浮现惊骇之情,马上闭了嘴。
像要把头盖骨分裂成两半的剧烈疼痛立即消失了。我长长吁出一口气,内心却涌起诡异与不安。见恩海一脸惊惶与困惑,我幽幽的说:「很奇怪······刚才你一讲那些书的事情,我就开始头痛,你一停,头痛也立马跟着消失。」
她瞪大眼。
「······果然。」恩海抄起小圆桌上她的那本随身手札,翻开到某页开始写上什麽。「这不是偶然,炀。我真的觉得,几乎有种超出我理解范围的现象在背後控制这一切······而且,还有夏弦那个人——我想过他很可能也牵涉在内。看看之前你面对他时那麽不自然的反应,现在你听到书的事情又是如此,这本记忆之锁——」
「······恩海。」
「喔。」她猛然意识过来,抬头见我又开始一脸痛苦,蹙起眉头道:「抱歉。」
窗外的夕阳淡去了最後一丝余晖。一阵沉默。我见连恩海同时埋首在那本手札与书里,不时拿笔搔头苦思的模样,只感到焦虑与困惑。即使,她刚所说的,我大抵是听懂了。
「所以你现在是变成侦探啦?」
「唔,大概吧,或是超自然现象调查团之类的。」她短暂抬头看我:「不准笑我中二。」
我单手撑着下巴,直到天色完全黯淡前,就只是坐在那里一直盯着她看。心里想,好吧,反正是天才,看似如此异常又超出理解范围的事情肯定会引起天才的兴趣。随你高兴。
但是,怎麽回事?
那向来帮助我在人群中找到她身影、无比精准的直觉,此刻在心底深处悄悄出现,轻声告诉我:
解谜游戏得就此打住。再让她继续深入,会非常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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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我说,心跳快速,冷汗直流:「你说我昨天干了什麽?」
「你亲了我。」
「我、我亲——」
「在耳朵上。」
「······」
「还不只一下。」
「······」
「还偷摸我的腰。」
「······」
「在那之前,还抓住我,一脸痴汉醉笑说要跟我玩Pocky游戏。」
「·······等等,」
我捂着脸,头别向一旁,试图掩饰情绪,顺便逃避连恩海站在面前仰望我的直接目光。「求你先别说了。」
「求我?我才要求你不要再喝醉了!」她发火了。我偷偷从指缝中一瞥,看见她皱眉怒目的表情,双颊却有着显而易见的红晕。「搞什麽,害我······害我······」
「——害你怎样?」
李佑良忽然幽灵似的出现,一脸贼笑着搭住连恩海的肩:「恩海,你说邱炀害你怎样?」
闻言,连恩海的脸霎时涨成了猪肝似的红色,连耳朵都泛起红晕。她勉强挤出一句:「······总之,邱炀你下次再给我这样搞试试看。」後,就逃到远处去找那群已经准备拿行李出民宿的交换生了。
我怔怔的望着她的背影。
「······这家伙,完全不知道自己也曾经喝醉後不自觉对我伸出咸猪手过吧?」
「嘛,你们两个半斤八两吧。」李佑良扬起嘴角:「别扭得要死。赶快找一天借酒壮胆跟连恩海生米煮成熟饭啦,不然人家现在对夏弦的好感值在狂飙呢,再不主动一点,你的男一位置会不保喔。」
她是指连恩海突然昏倒在路边那天,夏弦和背着她的我一起回来後,马上跑去超商买了冰块消中暑和热的红豆紫米汤给她喝的事情。那时,已经醒来的连恩海露出了极少见的羞涩表情,笑着向他道了谢。他摇摇头表示没什麽,然後一直陪着她聊天。
我低声道,「······什麽位置不保啦。」
「······邱炀,看在曾经是情敌的份上我才会跟你说这些,不然我才懒得理你这种直男癌末期患者。」李佑良神色略显不耐:「在我看来,你和恩海其实很像,都是属於个性谨慎的类型。」
「······所以?」
「所以,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不认为你们酒後就会完全失去自主意识、搞那些乱来或饥不择食的戏码——因为,对於选择碰触的对象,其实心里潜意识是『不排斥』甚至『渴望』的,酒後,只是一种放松状态罢了。」
我原本想再开口丢一句「所以?」,却发现已经不必说了。
「刚才她脸红的反应也是。恩海她,其实有一部份在渴望碰触你吧。」李佑良淡淡的道。
停顿片刻、消化讯息後,再度摀住脸,我能清楚感受到心底正沸腾着的情绪。
昨晚,连恩海耳际传来的微甜气味、她皮肤的触感、身体散发的热度,记忆苏醒过来似的如海潮般涌来。
我希望李佑良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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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骸骨之崖(TheCliffofBones),封面:ForChung-Hong,封底:IBurn。
席欧:路人小配角,最终决战前已牺牲,让主角团得以通过。
2.记忆之锁(TheLockofMemory),封面:ForEileen,封底:IBloom。
席欧:待记。
3.待记。
4.待记。
5.遗失的一本。待研究。』
——节录自连恩海的随身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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