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川说话的声音分明像沁过凉水,淋在池明瑜心上却使他更觉燥热,他迟去的注意力终是掷予适才险些大跌一跤的人,回以下话:「嗯,谢谢。没受伤?」
「稳住了,只是因为後座力才摔了下。」
往人群中一站,方川的身高优势便彻底突显了出来,赶巧看见同桌手还搭在外套拉链上,他不轻不重地提问:「天气这麽冷你还想脱外套,手脚不会被冻僵?」
这话说得池明瑜心里头有点疙瘩,他原不擅应对章谋之外的其他对象,如今半路杀出方川这样一个程咬金,处处挑他的事,如若不是池明瑜觉着他态度不坏,都要以为他是来寻衅的。他觑章谋一眼,後者亦茫然回望,表明丝毫不知,池明瑜忽然觉得头有点疼。
来干什麽的这是?
「你猜会不会?」乾脆把问题留下,他爱答便答,不答也无所谓,池明瑜唰地扯着拉链掀开运动外套,露出内里只穿一件单薄的长袖,摺卷起袖管拉到肘部,卸落的外套被塞到了章谋怀中,他转头向魏芝萱道:「其他人还在等,我先过去了。」随即大步流星踱回那一票等在篮框旁小憩的队友处。
自从方川来後就稍跟不上话题进度的魏芝萱滞愣,後知後觉地答:「哦、哦,好。林绾,我们也回去吧,啊,还有新同学。」
得此待遇的方川未有一星半点不满,跟在体育旁归队,倒是章谋若有所思,看池哥的表情不像是生气,至多可能觉得有点儿烦,毕竟转学生新来不久,能让他短时间内就甩脸色的家伙那也得是性格糟得不能再糟,但池哥并没……叮!
「我的青蛙回家了!」章谋攥着手机,「会带什麽特产回来……先去收三叶草好了。」
章谋想的是,池哥的事一会儿再想,不急,但蛙蛙旅行结束那肯定要立刻查看的嘿哈哈哈。
学校冬季运动服相较夏季,最大的差距约是一截袖子的长短,走在校园内几乎肉眼可见所有人校服里都掺穿便服以御寒冬,有学生连袜子都是加了绒的,显示今年冬天确实不同昔往暖得像秋老虎来袭的时节,在服仪的方面学校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估摸着都是被冻得受不了,自不能拿校规压学生一头,免得收获家长投诉和抗议。
譬如魏芝萱不好意思地透露,其实她校服里还穿了两件发热衣,又多带棉外套防不时之需;林绾则笑笑地说,她没想在运动服内再穿别的,但外头罩件连帽的粉色羽绒外套,挡风功能一流;女孩子们如此,那麽拿一个作为男孩子的章谋而言,他倒是很不客气地穿上毛衣,整身上下贴满暖暖包,还多了一个分给池明瑜。
谁叫他池哥天冷水冷的不想手洗衣物,说耐着等两三日,天气预报表示有寒流袭卷而来,他才能换上便服过这波摄氏七、八度的关。
池明瑜的家境并不好,以至於章谋老喜欢称他是现代版灰姑娘。从他小时家庭不睦,很早之前双亲就离婚了,池明瑜跟着母亲,然母亲对唯一的这个儿子全然不上心,成日在外不晓得捣鼓些什麽,无视尚未成年的孩子,尽带看上眼的新男友归他们的「家」,私生活紊乱不堪,且毫不收敛。
他一个月的生活费只有一千五百元,果腹不足,又哪里能参与同学间私下的聚会,一定程度上给他的人际交往添堵。
他亦不是舍得麻烦人的性子,曾经章谋领完压岁钱想给池明瑜整一身新衣服穿,买来後当即被池明瑜一口拒绝,无奈下章谋只得在他面前穿过一回,说衣服被折腾旧了,不是新的了,这下你总能收了吧,他才堪堪受了这份礼,续道下不为例。
章谋说,池明瑜就是榆木脑袋,死板板的,此话不错。
身上仅仅那麽薄透的一件校际运动服,池明瑜穿得很珍贵,即便他正值身体急速发育的青春期,长到了一米七六的高度,由於体重巧落在五十四上下,属於过瘦,因此衣服套他身不显小,反而隐约有愈渐宽松的趋势,只消他一抬手、动作幅度大些,下摆能微微卷在他一丝赘肉也无的腰,再细看,就会发现他瘦得不似一般这年纪的男高中生。
也就是他拿这身板迎风练习,魏芝萱等人不经意瞥见,在今天练习告罄尔後关怀几句怎麽就没点份量,林绾忙嚷着等等她,去书包里拎几小包白色恋人的饼乾蹭蹭地放到了池明瑜的掌心,他瞧了会,知晓这个牌子的白巧嚐着甜,也好吃,思来想去平白拿人手软不好,故言:「谢谢……之後我再带别的送你。」
林绾笑:「不用客气啦!刚刚我看章谋给你90%的黑巧克力你没要,在想你是不是喜欢吃甜食,没想到你收下了,要是和章谋说,不晓得他会有什麽反应。」
「会哭出来吧。」惊与喜掺半,许是心情极好,他难得开了个玩笑。
都说运动令人大脑分泌脑内啡,他现在实然感到放松和愉悦,全身紧绷的肌肉都缓懈下来了。
「这样啊?那我去和他说说。」林绾惊奇地轻呼一声,彷佛对於这个玩笑的真实性有着蓬勃的好奇心以及想求证的解惑慾,池明瑜没拦,随她小跑小跳地到司令台前挥发她的实验精神。
果不其然,或者说他实是太了解同他有青梅竹马情谊的章谋,当池明瑜背着书包过去找人,哭是没哭,但章谋脸上大字写着惆怅,嘀嘀咕咕埋怨他,池明瑜见怪不怪,不睬他。
隔不多时他念叨完了又重振士气,章谋大声喊住:「池哥今晚来我家吃饭啊!我妈刚跟我说她煮了一锅麻油鸡汤,还有椒麻虾、青椒炒牛肉……都是你喜欢吃的,一起回去啊!」
伴着一路吵吵嚷嚷,几许人各自离开校园,余最末走的魏芝萱看见第二场练习後变得沉默许多的方川,礼貌性地寒暄:「练习辛苦了,你表现得很好,回去好好休息吧。」後者轻轻颔首。
後来他一直不远不近地立在他们周围,是听得见话,却插不进嘴的距离。
他其实能再站近些,方川知道,他们对他不会排斥。
唯独那个练习末了,略微喜上眉梢的少年。
有一瞬间——他想开口和他搭话,可是言词滚到牙关欲将落在那片称得上和乐的气氛之时,他又生生止遏那骤然浮现,唐突而冒失的念头,方川选择不语,那人选择不招呼,或者是之於对方而言,道不道再见不是需要抉择的选项。
方川定了定神,想着静心,想着……他原先是要问,要不要一块儿去吃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