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安旭醒来时，一种从高处摔落的坠落感从他的胸口扩散，他的心跳极快，冷汗爬满全身。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但具体梦到什麽，他也说不出来。
在床上躺了一会，他艰难地爬下床，走进浴室，用冷水洗了脸，就在他关上水龙头，抬起眼眸，望向镜中的自己，一张陌生的脸突然浮现在眼前，雪花般的回忆片段在脑海里放映。
打开浴室的门，他刚好看到郑河晧抱着洗衣篮从对面的房间走出来。
「你……怎麽这麽早？」郑河皓怔了几秒。
现在才早上五点半。
郑河晧是他的舅舅，任安旭的父母在他小时候过世後，他舅舅收养他，现在他们两人一起住，郑河晧的工作是轮班制，在值日班的日子，他都会比较早起。
「刚好醒了。」
任安旭关上浴室灯，走回房间，几分钟後，他换了运动服走了出来。
「我出门了。」
和洗衣房里的人打过招呼後，任安旭到附近的公园晨跑。
早晨的街道很安静，空气十分冰凉，迎面的凉风有让人清醒的效果，任安旭比平常都还早出来运动，昨晚的梦让他想起国一发生的事。
也许人都会有一两个想回到当初的时刻，而任安旭最想回去的时刻，是他国一遭到高年级学生集体殴打的那一天。
那时他在无意间招惹了一群高年级学生，就在国一寒假开始的那一天，他被那群人集体围殴，当时有一个女生突然出现，带着他逃跑，他们被追赶到顶楼，最後那位女学生不慎坠楼。
有些男孩子的发育期比女孩子晚，他在国二那年寒假开始抽高，他跟着舅舅开始健身，从那个时候，才没有人再欺负他，然而在那之前，他因为体型瘦小，时常受到同学和高年级学生欺负。
冷风让任安旭的脸颊肌肉变得紧绷，他感受到双眼传来的乾涩感，抬手摸了摸眼脸，他的脸上有风乾的泪痕。
任安旭举起手，摀住双眼，忍不住自嘲一笑。
如果他早一点变强，那该有多好，如果那时候，他勇敢反击，也许那位女学生就不会坠楼。
任安旭在公园和公寓中间的交叉路口停下脚步，他想起部分的梦境，那是一个真实又普通的梦境。
他好像梦到他的高中生活，只是稍微不一样，梦中的班级有一个现实不存在的女学生，他好像有听到那个女学生的名字是……是什麽？
任安旭想不起来。
晨跑结束，任安旭回到家时，郑河皓正在客厅边看新闻边吃早餐，听到开门声时，他两眼盯着电视萤幕，头也不抬地和任安旭打了声招呼。
晨间新闻正在播报一桩疲劳驾驶酿成的车祸，一辆送货的卡车在昨夜失控撞进一间便利商店。
任安旭也没在意，瞄了几眼新闻画面後，便迳自回房，几分钟後，他穿上制服，拎着书包走出房间，
「我出门了。」
「今天怎麽这麽早？怎麽了？有人威胁你要跑腿吗？喂你，是不是在学校发生什麽——」郑河皓刚好张嘴要咬吐司上面的火腿蛋，听到任安旭的话，大惊失色地看着他。
「什麽事都没有。」任安旭强行终止郑河皓想像力过剩的脑补。
为了不让郑河皓担心，他在转过身之际，又补上一句，「只是和朋友有约，我出门了。」
离开公寓後，任安旭并没有立刻搭公车前往学校，他只搭了两站便下车，公车站邻近一个小型社区，一走下公车，他很自动地往开在斜对面巷口的早餐店走去。
还不到早上七点，小小一间早餐店已经十分热闹。
放眼望去，早起运动的老人、学生和家庭主妇来自不同群体的人挤满早餐店，任安旭排了快十分钟的队，才轮到他。
「请给我一杯咖啡牛奶。」他在排队的空档，已事先看过墙上的菜单，并锁定餐点。
负责点餐的大婶声音宏亮地重复一遍他的餐点，「一杯咖啡牛奶，还有什麽？」
「没有，就一杯咖啡牛奶。」
「哎呀，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别因为想省钱饿肚子，一份肉松加肉蛋吐司好不好？我儿子和你差不多大，他很喜欢吃这个。」大婶擅自主张地替他加点一份主餐，「一份肉松加肉蛋吐司和咖啡牛奶。」
任安旭睁大眼睛，举起手，想要阻止：「不，我……」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排在後方的国中生打断。
「阿姨，两杯热奶茶，中份铁板面和猪肉汉堡。」戴着圆框眼镜的少年看了他一眼，往前一步，把他挤出排队的队伍。
「好，两杯热奶茶，中份铁板烧和猪肉汉堡，铁板烧一样要半熟蛋对吧？」
任安旭在原地呆立一会，才转过身，拎着书包走向旁边的双人桌椅。
虽然早餐店里的客人络绎不决，但大部分都是外带的客人，用餐区的座位还有很多，刚才打岔任安旭的国中生点完餐後，背对着任安旭，坐到他前方的座位，国中生的对面坐着另一个身穿制服的男生。
两人都是仁阳国中的学生。
「怎麽办？他说明天不交钱，就要公开那些照片。」
前座两位国中生的对话传入任安旭的耳里，他无意偷听两人的对话，然而，捕捉到敏感的关键字，他不自觉竖起耳朵。
「我们不能给钱，只要给了一次，就还会有下次，等一下早自习开始前，我们去找教官。」回话的是圆眼镜少年，他的声音带着忍无可忍的怒气。
「没有用，大人什麽事都不会做，我有写在联络簿上，我妈和班导都有看到，但他们什麽都没问，而且我姊也知道。」
「你要从哪里弄到那麽多钱，三万耶，又不是三千或三百？」
「我有办法，你不用担心。」
「什麽办法？」
听到意料之外的答案，任安旭微微一怔，内心也浮现相同的疑问。
早餐店内在几分钟前来了一批吵杂的学生，任安旭的身体往前一倾，想听被害少年的回答。
早餐店的店员刚好在这时送餐点上来。
「那位只点咖啡牛奶的学生，热狗蛋卷和肉蛋吐司是我请你的，你只需要付咖啡牛奶的钱就好。」先前帮任安旭点餐的大婶从柜台後方探出头，宏亮的声音响彻整间早餐店。
「……谢谢。」
任安旭的视线被店员的上半身遮挡，他收回视线，转向桌上的餐点。
「少年你应该不挑食吧？」趁这个时间客人比较少，大婶半身探出柜台，拉开嗓门，大声问道。
看到餐篮中的吐司和热狗，冷汗几乎是一瞬之间就爬满任安旭的额头。
「我……」任安旭刚开口，反胃的恶心感立刻涌上。
他用手背掩住口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单手紧紧抓住桌角，勉强地对柜台後方的人说道：「我不挑食，阿姨，请我打包，我想带去学校吃。」
从店员手上接过装袋好的早餐，任安旭火速离开早餐店，刚好这个时间有一班公车，他在公车进站前，跑进公车候车亭。
他跟在候车亭排队的学生队伍後方走上公车，任安旭往後方靠走道的空位走去，公车上的空位不多，他眼前只剩下两个空位，一个空位旁边坐着一个带着大包小包的中年妇人，另一个空位的邻座是戴着耳机的男生。
「啊，姊姊你也搭这班公车……」
听到身後传来的惊呼声，任安旭不由脚步一顿，并侧过视线，往後方望去，稍早前他在早餐店看到的那两名国中生也搭了这辆公车。
刚才声称被威胁的国中生一脸诧异地盯着对面的女学生。
「嗯，霖生你不是说要先到学校和朋友讨论功课吗？」那位女学生穿着和任安旭一样的制服，表情略显局促。
看起来像是不想在公车上碰到亲人。
就在任安旭分神的几秒钟，先後有乘客从他的身边走过，等他回过神，那两位空位已经没了。
见状，任安旭叹了一口气，走回前方的通道，他把早餐店挂在手臂，抬手抓住吊环，那两位国中生就站在他的旁边，两人的对话依旧围绕在同一个话题。
「你姊姊……」戴着圆眼镜的国中生用眼神瞟向相隔两个乘客的女学生。
「喂，何荞木！你小声一点，会被听到。」那名遭威胁的国中生降低音量，「钱的事不能让她知道，反正我明天中午会去见张奇学长，你要不要跟随便你。」
虽是耳语的音量，但任安旭全都听到了。
张奇。
这两个字，勾起任安旭许多不快的回忆，他下意识望向前方的女学生，对方刚好转头看向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会，女学生的脸色苍白，对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尽管双方都认出彼此，但他们随即都转开视线，都装出不认识对方的态度。
没多久，公车停靠到下一站，更多学生涌入车内，任安旭和女学生之间相隔的距离也因人潮被拉开，等到站下车後，那名女学生和那两位国中生已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