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点,热舞社的夥伴们结束了成发排练的倒数第二个阶段,进入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几个脚程快的纷纷赶去便利商店买消夜,剩下的人将子璇学姊围在中央七嘴八舌地抢着发言,大致上是在请教跳舞的诀窍和撩妹的技巧,还听见有人说要去举报热舞社社长虐待社员不给假放,引来全场欢声大笑。
我没有加入他们的行列,一方面是我怕自己破坏和乐的气氛,另一方面是我刚刚看见赵媛独自离开社办,想着外头月黑风高不大安全,便也跟了出去。
平常这个时间点在社办外还是能看见其他社团的成员,可三天前放了寒假,不只这里,就连学校也几乎看不到什麽人,别的社团不敢像我们一样在这个时间集训,之前有人仿效这种没收寒暑假的模式,却遭到自家社员的反弹。
说来,其实这不是热舞社的传统,是在子璇学姊当上社长後才开始的,而热舞社也差不多是在这个时期成为前三大热门社团,甚至还有人是因为想体验被子璇学姊操劳的日子而慕名前来。她就是有这种能耐,把枯燥又累人的练习变得欢快,所有人皆甘愿将大学四年的时光倾注在她身上。
偌大的楼层仅有热舞社社办的灯是亮的,为了降低扑街的机率我只好扶着墙缓慢移动,最终在距离社办不远处的露天天台上见着赵媛,以及坐在她身旁的严恺,完全不意外。
皎白的月光洒落在地面,将他俩周遭的氛围变得极为朦胧暧昧。我没再靠近,停在一个连他们是否在交谈都不清楚的距离之外,见赵媛身上披着一件男性大衣,我下意识拢紧怀里的外套。
这阵子时不时就听见这两人大胆放闪的八卦,我本还半信半疑,即便他俩交往的事实众所皆知,却鲜少有人看见他们走在一起。可自从热舞社开启备战模式扣留成员到三更半夜,严恺就成了护花使者,亲自送赵媛到现场後便在外头待着,等到休息时间才又把她打包带走,其他人看得心花怒放,我表面上不在乎,实则心里头五味杂陈。
「小瑄,你一个人在这干嘛?」突如其来的声线吓得我身版一抖,扭过头就见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到我身旁的学姊,顺着我的目光望向前方两人。「怎麽,羡慕人家啊?」
我没理会学姊的调侃,而是开启另一话题,「学姊,你知道他们交往多久了吗?」
「嗯……其实我不太清楚欸,只听说他们好像在赵媛入学前就是男女朋友了,还听说他们是高中同学……会不会他们高中就在一起了?」
我瞥了她一眼,本想厘清徐青岚的猜测,可一个毫不知情的外人却可能让我的思绪更混乱。我开口欲结束这个话题,蓦地又听她补一句,「不过其实他们没有公开承认过彼此的关系。真要说起来,那些流言蜚语到现在还是没有证实的谣言啦,只是因为他们没有多做回应,大家就当他们是默认了,毕竟赵媛的行事作风很低调嘛,严恺又是个宠妻魔人,应该也是顺着她吧?」
不对,不是这样。综合徐青岚的话来看,学姊和大家以为的绝对不是真相。我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几乎能够断定徐青岚才是正确的那方,也不知是第六感作祟,还是身体下意识地希望事实就是如此。
「别说这个了,小瑄,你和子璇还没和好吗?」
「呃、嗯……」
「需要我充当和事佬吗?还是有没有什麽是我能帮忙的?」
「没关……」本想拒绝,可想起纠结了好几天的计画今天就得付诸实行,我赶紧改口,再怎麽尴尬还是好过独自一人上战场吧。「呃,那个……我是想今天结束後和她单独谈谈,你能帮我拖住她吗?」
「当然!」虽然四周很暗,但我感觉自己看见学姊的双眼在发光。「交给我这个完美主义者,不会让你失望的!」
话才刚落,身後不远处便传来集合的口号,我没马上回去,待学姊离开後,我再度将目光投向远方,透白月光下,我看见严恺轻轻拥住她,而後与她吻别。
直到赵媛的身影消失在视野范围我也没能离开,伫立在原地与早就发现我存在的严恺无声对视。我不知道他在盘算着什麽,却能明白他眼中的爱,比我要来的更深更沉……
那让我既自卑又羡慕。
我好想成为像徐青岚那样思想成熟又令人安心的存在,想和子璇学姊一样做个完美又受人爱戴的领导者,也好想……好想和严恺一样有能力守护在赵媛身旁。
但我知道,我谁都成为不了。
*
凌晨三点,热舞社结束了成发的演练,大夥儿纷纷离开社办,只有我偷偷摸摸地往休息室的方向走,迅速取出冰箱里的蛋糕後赶紧回到原本的地方,就怕子璇学姊也跑了。
虽然由我来主动搭话没道理被无视,就算真发生了我也能理解子璇学姊无颜面对我的理由,可我已经决定原谅她了,再奉上一块贵死人的小蛋糕,真可谓诚意满满,我相信她绝对抵挡不了美食当前的诱惑的。
我给自己做了十足的精神喊话,拍拍有些僵硬的脸以防待会笑起来太不自然,而後以屁股顶开休息室的门,一抬眸就见子璇学姊刚拎起背包要离开,走在她前方的学姊不停朝我使眼色,我咽了一口,抱着早死早超生的消极念头走了过去。
「那、那个……给你!」
我猛地把手上的袋子塞进子璇学姊怀里,根本不敢抬头看她,耳畔这时传来一声惊呼,「我的妈呀!这蛋糕是高级货欸!」
学姊作势要冲上前劫走那块蛋糕,我赶紧挡住她的路,眼角余光好似瞥见子璇学姊终於有了动静,我遂停下与学姊的打闹,转身的同时见她也正朝我走来,紧张到心脏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
「子……」
「拿去扔掉。」
闻言我浑身一僵,燥热的血液逐渐冷却,眼睁睁看着她面无表情地将手上的蛋糕放进学姊怀里,而後从我身旁走过。
学姊一脸错愕,来回张望了站在原地的我和越走越远的她好几次,最终追了出去。
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双脚彷若生了根似地动弹不得,还不很明白究竟发生了什麽。
怎麽了?这是什麽情况?明明该感到愧疚的是她、明明我已经选择了原谅、明明她不要的是那块蛋糕、明明是否继续这段情谊的决定权在我――可为什麽……为什麽我觉得被扔进垃圾桶的其实是我?
後来学姊一语不发地陪我坐在社办的角落,我想问她子璇学姊有没有说什麽,却能感觉到最愕然的或许不是我,而是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却目睹方才那一幕的学姊。我想她大抵是从我的态度和子璇学姊的行为来推测对的是我错的是她,否则她不会刻意来和我说子璇学姊的过往。
那麽,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回到家後,受了极大打击的我躺在床上,连眼睛都阖不上,在无尽黑夜里思索至今为止发生的事,隔天顶着一双乾涩的熊猫眼去上班,被店长狠狠鄙视了一番。
「小瑄,你还好吗?」闲暇之余,许佩珊靠过来担忧地问了句,「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是感冒还没好吗?」
「我没事,只是昨天晚睡了一点……」我揉了揉疲惫的双眼,摀住嘴打了个哈欠。
「你这个样子很容易被拐跑的。」我一脸疑惑,许佩珊才又解释道,「最近掳人勒索赎金的事件频传,你没听说吗?」
还真没有。最近不是待咖啡厅就是在社办练习,连吃饭的时间都快没有,那还有那个美国时间看新闻?
「就算抓了我也没钱拿啊……」店内银铃声响起,我瘪瘪嘴,「搞不好我妈还开心的勒,少一个开销,多棒。」
因为下午还有课,所以我提早半小时下班,和许佩珊道别後便匆匆离开。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我忽然想起方才的话题,竟认真思考起被劫走的可能性,幸运的话,这或许可以成为改变现状的契机。
俗话说患难见真情,人在关乎性命的危急时刻才会认清并面对自己最真实的情感。倘若这样都惊动不了她俩,我想我也该接受事实了。
我已经无计可施了,仅剩一条命或许还有点价值。
白天的街道上一如以往地热闹,到了中午学生便从四面八方涌出,我被夹在人群中缓慢前进。照这个样子看来,别说绑架了,就是抢劫犯都会被这些不长眼的脚给绊倒在地。
我叹了口气,忽尔目光一凛,随即使出吃奶的力气挤开眼前的人墙,不畏抱怨声和肘击只顾拚命向前,见她的身影越靠越近,我的心脏几乎就要跃出体内,可下一秒,我猛然屏住呼吸。
在人群中若隐若现的赵媛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大马路边,也不知是被挤出去还是自己走到那里,我才刚要开口喊她,目光却落在那台朝她疾驶而来的车辆上,吵杂的油门声回荡整个大街,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停下了脚步,木然望着那台越来越近的车……
我的心脏几乎骤停,粗鲁地推开所有阻挡在眼前的人,竭尽所能地将手伸向她,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拽进人群里,自己却一个重心不稳,滚到马路上。
在意外来临的刹那,我的视野变得异常清晰,时间为我慢步甚至驻足,见那车就在咫尺的距离,我咬紧牙关,猛地闭上眼。
煞车的声响随着风声一并灌进耳里,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传来,车门开关的声响彷若打在我身上,一睁眼就见一个身材壮硕的男子怒不可遏地瞪视着我。
「你这个死小孩突然冲出来干什麽!制造假车祸诈领拎北的保险金啊?」
我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还以为人生走马灯都来不及跑一轮就要去见阎王了。
男人虽然长相凶狠,但还是很好心地把软脚的我一把拉起,确认我没有受伤後,车门一甩,又扬长而去了。
我站在一旁还没缓过神来,蓦地想起了什麽,转过身不顾朝我投射来的视线寻找那抹身影,接着在前方不远处发现赵媛的踪迹。
我冲上前拽住她的手,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就被狠狠甩开,我气到呆住,不顾旁人眼光冲那纤细的背影嘶吼道,「赵媛!你他妈给我停下来!你――」
砰!
巨大的声响伴随剧烈的疼痛顿时流窜全身,脑袋霎时打过一道白光,我不确定耳内的尖锐声响是耳鸣还是人的尖叫,裤子上那抹迅速晕开的血迹将我的意识越带越远,我努力撑开眼皮,只觉得外头好吵好吵、视线所及之处又暗又黑……
我动了动手指,鼻尖弥漫的血腥味让我又惧又疲,我果断阖上沉重的眼皮,只觉得好累好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