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黑色轿车开出大楼对面的停车格；下午，另一辆宝蓝色的同款车滑进了同个位置。
彼时尹子望刚清醒不久，站在衣柜门前，看着那几件男式衬衫和便服发楞，也不知道什麽时後放进去的。
她拿了件宽袖的白色雪纺上衣、黑长裤穿上，随便梳个马尾拿起包包就出了门。
对街那抹饱和的蓝，几乎要比太阳更夺目。她笑盈盈走过去，上了副驾驶座。
言澈单手放在方向盘上，端着张同样夺目的笑脸，侧首看她，「睡饱了？」
尹子望不去理会那声音里头隐隐约约的宠溺和深意，给出一个足够温和、微赧的笑，「太久没好好休息了。」包括昨晚，她想。伸手扯着安全带想系上，拉扯了几回没拉好，他倾身过去帮她，脸上笑意深了几许，就维持着半圈住她的动作没动，「午餐吃了吗？」她神色不动，摇摇头，他便问：「想吃什麽？」她沉吟半会，「都行。」
於是车子驶向市里某间中式餐厅。候位队伍排到门外了，但这个男人一向拥有许多特权，包厢很快就安排妥当。
双人雅座被三面镂空雕花的木墙围住，空间不大，摆设却精巧，午後微暖的阳光钻过窗棂进来，在圆桌上留下的影子形状都是别致的。
「吃过这间吗？我记得你喜欢糖醋肉，让人多上了点，还想吃什麽再说？」言澈双手摆在桌上，十指交扣着，一身乾净的天蓝衬衫、一抹清澈的微笑，倒像是个真正体贴的新好男友。
尹子望弯弯嘴角，神色温和，「你点就好，我没太饿。」
言澈颔首，抬手在她头上轻轻抚过，仅仅是短暂的停留，偏让她想起了另一双更沉黑明亮的眼睛。
这种状态，确实该早点了结。
「言澈……」到口的话刚起了头，他稍稍抬高音量盖过：「你这几天，都请假了？」
尹子望一愣，意识到是方才她神色变化被他察觉了。
一愣後又是一定，早说晚说，它都是要说的。
尹子望勉强勾了勾唇，低低应了声，道：「言澈，我有话要说。」她眸色依旧带着以往的温和，可是因那已经不必再隐藏的疏离，愣是变得生冷。
而言澈只是那样笑着，一如往常，温柔却漫不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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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又……唉，我就没见过哪个医生当得像你这麽闲的。」这才傍晚时间。尹子望盯着自家客厅里端坐的男人，有点愣有点无奈又有点莫名的暖，这些复杂的情绪串联在一起，扭成她眉心的皱摺。
言靖举了举手里异於昨日的文件夹，意指：谁说我闲？这不是忙着嘛。
尹子望摇着头往房间走，却在经过沙发的时候被他拉住了手腕，她不明所以回头，他右手还捧着资料夹，视线也不在她身上，左手拉完她便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作为主人，被他自然而然喧宾夺主的举动还是有几分不满的，但她真的很累，她也想窝在沙发里，於是挣扎几秒後依旧坐下了。
人总是需要些藉口的。
言靖左手在她腰上，却彷佛漫不经心地在做他本来就在做的事，并不说话，虽说这种静穆早就不像他刚回来时那样一言难尽，可他明明有问题又不问，尹子望这呆发得也不舒坦，「你干嘛？没事让我进去睡一下。」
言靖转头看她，问：「你累了？」
「你说呢？」
「那你去睡，晚餐时间我再叫你。」话落，眼睛又移回了文字上。
尹子望瞟眼那只还搁在自己腰上的手，挑挑眉，叹道：「你想问什麽你就问嘛。」
纸张翻页的声音微一停顿，言靖看向自己左手，眼中一闪而过的懊恼令她发笑，「干嘛，我不吃人。」
他懒得解释心上那点幼稚的别扭，默默阖上资料夹，索性破罐子破摔，「你跟他说了什麽？」
「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
「那他说什麽？」
「反正他该说的都说了。」
言靖抬手一捏她脸颊，听到那声「哎呦」竟然还有种莫名的快意。他很快压下，勾起一抹微笑，「我们不如还是去睡觉吧？」
尹子望呵呵笑了几声，认怂，正想往沙发另一端挪去，很快发现自己压根没动到半点，这才想到腰上还有道禁锢。
呵呵，这是不是就叫做玩火自焚？
他静静看着，笑意更浓，「干嘛，我不吃人。」
她继续呵呵，「我就是觉得你太严肃，开个玩笑……」
他点头表示理解，「可是你最近是不是太幼稚了？」
她咬牙切齿，「我们还是继续聊聊上个话题吧。」
於是话题再续。
「言澈，我有话要说。」
她的温和和他的浅笑只存在几秒钟时间，後他一声轻叹、她皱眉不解。
言澈收回放在桌上的双手，垂眼，又勾了勾唇，神情似是无奈，「你确定要说？」
尹子望看见他眼底那抹了然，缓缓地呼出口气，全然没有被人揭发的慌乱，愈发木然的眼神直望向对座，「其实我一直以为，这些话会由你说出口。」
他挑眉，「我？」
尹子望觉得他似真似假的一脸意外着实好笑，却没打算多说废话，只道：「不管怎样，这一切都该有个结束了。」
言澈看着她，不再故作温柔地笑，一张俊脸顿时显得冷硬许多，连声音里都隐约多了丝丝冷意，「我真的很好奇，那一年究竟要有多刻骨铭心，才能让你这麽想不开。」
「不是想不开。」她笑意突然温软了许多，「是想通了。」
他默默不语，半晌，低声冷笑，「你想过你父亲知道这件事会怎样吗？」
她点头，却说：「可是想过又怎样？我不能一辈子为别人而活。」
言澈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麽，他的底气，她已经不在乎。她会和他那半个弟弟在一起，而他竟莫名有种预感，他们会过得很好，越来越好。
无法言明的情绪压在心头上，越渐沉闷。或许那只是不甘心罢了，哪怕真不是，也权当是吧，那总比深思熟虑後得出的无趣答案更好。
他深吸口气，又将其吐出，冷不防轻笑出声，「我突然想到，这好像是这十年来你第一次主动约我出门。」
尹子望偏头看向屋里唯一的窗，目光攀住精巧的窗棂，就没落下来。他以为她出了神没听见，却又听她极轻地应了声：「嗯。」
她想，这十年来的事竟然苍白到一念间便能回忆完全；他却想，她兴许还是对这十年有些许留恋的。
误会永远没有被解释的机会，也永远不会有解释的必要。
她该说的都说了，他该说的也都说了。
其实简单说来也不过如此。
「看吧，过程说不说根本没有多大差别。」尹子望倚在言靖肩上，很没形象地打了个哈欠。
「看什麽，是谁让我问的？」他抬手，食髓知味再度往她脸上进攻，虽没使多大劲，尹子望却深觉不妙，坏习惯易养成难扼杀……
「我啦。」她叹口气，伸伸懒腰，「我去睡下。」
言靖望了眼挂钟，「今天不煮饭了？」
尹子望伸长的手僵了瞬，短暂沉默後，她在他的注视下笑了笑，「今天晚上，大概得跟我爸吃顿饭。」
他跟着沉默了会儿，盯着她的眼睛半晌，左手顺过她鬓发，别到耳後，「我跟你去。」
「我爸他，连我家家门都不会让你进去，」尹子望抬起手，在他头顶轻抚而过，像他待她那般温柔、像他为她那般坚定，「所以不需要浪费时间，好好吃晚饭，知道吗？」
话落，她没去看他微异的神色，只是笑得更绵更软些，起身打算回房。
他伸手轻轻环住她腰。
「这一切，我会尽快解决。」
尹子望低首看向那双比记忆中更白皙些的手臂，有片刻失神，那片刻後的转身和拥抱，不知出於何种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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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家宅。雅致的独栋房座落近郊，屋外造型简洁清爽，仅以白、灰两色建材建成，夜色已深，落地窗内透出暖色的光，大门入口处则被月白街灯点亮。
「我现在说什麽能让你出来的时候毫发无伤？」
「嗯……虽然我不会因为回家吃顿饭就受伤，但这跟你说什麽有什麽关系？」
「这间房子里确实没人能伤你，但前提是你不让人伤。」
「你最近好像有往老妈子发展的迹象……」尹子望皱着眉看他，沉吟一阵，「子朔也在，不会有事。你记得吃饭啊，不准吃速食、不准吃泡面，随便煮碗粥也好。」
言靖无奈，「喔，老妈。」刚踏下车的尹子望回头瞪了他一眼，後者旋即展颜，「快去，不要让人家等太久。」
一样老妈子，一样幼稚。
其实都一样是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