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伤痕累累的人身上,应该都有着别人的答案,也许这就是我们相遇的原因。」——张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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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症候群里其中之一是单曲循环症,与DSM5定义的强迫症并不相同。
喜欢重复循环播放同一首歌,甚至总是看同一个电视节目、同一部电影、总是复习同一本书,重复多次欲罢不能。
眨眨眼睛,我接着读它叙述的生理症状——眼睛肿、黑眼圈、失眠症,容易头晕目眩。
於是,一遍一遍听着同一首歌直到熟睡,像是在众声喧哗中找到一丝微妙的平衡,或是,总在踏入餐馆前告诉自己要尝试新口味,犹豫半晌,依旧在熟悉的栏位画一笔,或是,总期望可以改变偏爱的嗜好,到嘴边仍是一成不变。
分明是严重的固着行为。我无声叹气。
咬了下唇,一只手将毛呢大衣拢紧,握着手机的手顺势兜进口袋,正想抬头认真研究火车时刻表,登时被来电的震动又攫走思绪。
「旻旻旻旻!你居然没有来看成绩!」
是舒桦呀,贴心的上海姊姊。勾起唇角,我笑得有些得逞的得意。「因为知道你会帮我看呀。」
「什麽嘛——那我看了不告诉你。」
「不会,你忍不住的。」
「……可恶啊啊啊,你就知道抓我的尾巴!」崩溃的语调自背後一片德文英文夹杂的混乱中脱颖而出,她声音爽朗。「就知道欺负我……难怪你可以是班上最高分。」
我哭笑不得,嗓音温润,「小姊姊,这没有关联。」
「不管,而且你不只我们班上最高分,你还考进B2!你要是开学之後修夜间的德文,我们就不同班啦。」
视线游移在几块广告刊版,深邃薄亮的眼眸并没有特别张扬的喜悦,彷佛远海的波澜,几瞬便归於平静。
冷淡。
记忆中那个男生也说过许多次。
玩笑的口吻、微愠的神色,以及焦躁的对峙。
舒桦还在电话彼岸唠叨着。「听说老师说你是因为口说成绩不够,不然可以压线进B2……旻旻,喂?听得到吗?」
「哦,听得见。」
「你说你急得连成绩都不关心是要去哪浪?唔,我好像有听到广播,你在车站?」
开放性的车站大厅站在近手扶梯的位置风格外强劲,蹙了眉,我稍微避开,混在人流里走动,深怕挡住道路。
闻言,抿出一个小梨涡。「跟你说过的那个陌生人旅伴呀,去义大利,正要搭车去机场。」
可以想像出她在肯定是忙不迭地点头,但一脸担忧的愁容。
「唉,如果不是我爸妈好同时间来,我就可以陪你一起去啦,他们老人家来我一定不能丢下他们的,不然其实也想给他们见见你。」
「没事,我之前也会自己出去,多个旅伴反而安全一些。你爸妈风尘仆仆来,陪陪他们是应该的。」
「保护小可爱义不容辞啊。」
心口暖成一片,笑眯了眼睛,招摇的月牙弧。
她大叹一口气。「想介绍你这个小可爱给他们认识哎。」
她老爱小可爱小可爱得当我的注解,眨眨眼睛,我依然不改困窘,我还没回话,她立刻振作起来。
「没关系,等下次换我男票来的时候,一定一定给让你们见面!」
知道她的心意,我温声道:「一言为定。」
虽然没办法实现她梦寐以求的双约会。
想起她的笑语,也连带会想起不久前走过的路途。
初来乍到的兵荒马乱,忙得脚不沾地,白天温煦的阳光都没能驱散日常深沉的阴郁,夜幕低垂,缩在单人雅房里独自消化厚重的焦虑,不外露任何心力交瘁的不堪,是为了自尊心,也是为了不亲近人担心。
面对这样的行政效率,小绵羊都能变喷火龙。
向来对德国充满的崇敬与憧憬完全大打折扣。尽管社区内的爸爸备长者没有想像中不苟言笑,碰上政经业务便是分分钟钟都要深呼吸忍耐。
家庭式的宿舍平添一些温馨与亲切,不是台湾常见监狱似的直式到底,没有冷硬的疏远,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也不会像个独居人类。
除了经常在饭点遇上的韩国女生和上海小姊姊,也会午後拖着千疮百孔身躯到家,和恰巧在客厅关注球赛的德国人或印度人打招呼。
欧洲人的晚餐要我们晚上一些,七八点,起初没有遇见任何室友,像一座绝望的空城,让人提心吊胆,我都有些怀疑人生。
难得的咀嚼起偌大的寂寞,一个人生活的确有很大的自由,却也会有无法填补的缺,夜深人静,但恍惚能听见孤寂在喧嚣回荡。
不可否认的,在一些起风的时刻,还是会想起他。
想起他的手掌、他的拥抱、他的外套,还有他递来的拿铁。
就此打住,再深想,不好的厌倦的便会覆盖过一切,让我不可抑制想嘲讽起自己的委屈求全。
念旧也许在这样艰难的时刻格外膨胀,频频冒出头,脆弱得特别需要一份依赖,我会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他追我的时候,那时候的值得依靠,那时候沦陷的感动。
只是,曾经的喜欢触动,都被後来的纷争摩擦刷淡,像是被墨水晕糊的宣纸,什麽都看得模糊。
约定过来日方长,转眼徒留,好聚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