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遙知木槿花開時 — 章四之4

季知哲低声诉出的三个字整晚反覆出现在郑依槿梦里。

头一回听见他示弱,郑依槿每回想一次,心就疼过一阵。

那麽骄傲的少年,分明应当是永远的意气风发,却在大雪纷飞的夜里,喝醉自己,低语悲痛。

隔着电话,她看不见他当时脸上的神情,可她想像的出来。

哪怕眼中没有泪,必定也是双眼通红,嘴唇苍白,眼里盛满难以言喻的悲伤。

她想知道他为什麽难受,却不等她再问,电话那头便没了响声。

无论她怎麽回拨,冰冷的机器女声只一再告诉她对方关机中。

先时她有些冲动,恨不能冲出家门去寻他,亲眼看看他是否无恙。待瞧见外头的漫天飞雪,被风猛地一吹,寒意扑面而来的刹那,她方冷静下来。

太晚了,还下着大雪,她无处寻他。

郑依槿想,若是她再勇敢一些就好,如此哪怕世界风雪交加、晦暗无光,她也能够知道该去往何处寻他。

心中记挂着季知哲的情况,上完上午的四节课後,郑依槿藉故有急事取消与乔翎的午餐约,匆匆走出校门,在学校附近的公车站牌前拨电话给涂砚书。

「呦,原来你还记着我的手机号啊?」涂砚书接的很快,嗓音懒洋洋的,张嘴就是调侃的话。

郑依槿没空搭理他的打趣,连笑都懒惰挤出一个,只小声问他:「砚哥,你知道知哲学长家在哪吗?」

电话那端,涂砚书猛地被她的问话呛住,含在嘴里的水大半喷向前方座椅,惹得驾驶座上的经纪人嫌弃的抽空回首看他。

但涂砚书没搭里他,他甚至顾不上清理自己,只随性地拿手背擦掉唇畔的水珠,脸上神情复杂。

「……你一个女孩子问我男人的家在哪?」涂砚书这会儿已经没有昨日的沉重,反倒恢复以往的不正经,哪怕郑依槿的言词出乎他意料,他也能很快接受然後嘴上欺负她,「我说小依槿,你想对我家阿哲做什麽?」

郑依槿无言了一瞬。

亏她在问之前还做了足足四小时的心理准备,连他可能问她的问题都事先预想好回答。

然而她天算万算,就是算不到涂砚书会这样想她。

怕他看出她对季知哲的心意什麽的,显然是她高估他了。

她清清嗓子,转身背对逐一挤进站牌遮蔽下的人们,压着声音说:「你别又乱说话。」

「我可什麽都没说。」涂砚书哼笑一声,语气一转,总算正经多了,「阿哲昨天打给你了?」

「打了。」

「都说什麽了?」

涂砚书状似无意的问句,语气里却杂裹着浓浓的关心。

听出他不是有意打探,而是当真纯粹担忧季知哲,郑依槿想了想,除去那句近乎示弱的三个字,她一字不漏的全说给涂砚书听。

事实上他俩就没说上多少话。

「就这样?」

郑依槿嗯了一声,眸中闪过一丝不安,「後来突然断了,再回拨过去就一直是关机状态,我有点担心。」

昨晚毕竟是两个大男人一块过了平安夜,季知哲手机什麽状态,涂砚书清楚得很,估计是说一半没电了。

心中有了猜想,涂砚书却没想告诉郑依槿,看她急得团团转的样子,他觉得挺有趣的。

「所以你就想去找他?」涂砚书轻轻笑了声,亲自把话题导回郑依槿打电话给他的主要目的上。

话题重回最初目的,郑依槿不可避免的紧张了下,轻微的深呼吸进一口气又吐出後,她努力镇定道:「对,你知道学长家在哪吗?」

「知道是知道,但你现在去他家也找不到人。」涂砚书语带笑意,特意在此一顿,等电话那头的女孩子急切问完「为什麽」,方泰然自若地接下去:「因为他现在在我住的地方。」

郑依槿眨巴了下眼。

紧张的情绪在曾听过的小段子进入脑中後烟消云散。

涂砚书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哼笑着出声打断她脑中莫名飘散开来的思绪,「给我打住,我昨天住我经纪人家,我那就他一个。」

她也没说什麽啊。

郑依槿摸了摸耳垂,抿唇无声一笑。

她的沉默让涂砚书感到不怎麽愉快,他大少爷脾气一起,就懒得再跟她说话。丢下一句「等会把地址发给你」後,单方面结束通话。

不多时,手机传来震动,讯息框跳了出来。

与他家地址一块发来的还有大门上的密码锁密码。

末了,涂砚书叮嘱她:「人如果没醒就把人吵醒,记得盯着他吃午饭。」

会特地这麽一说,倒不因别的,只因季知哲一向有过时未吃便胃痛的毛病。这是郑依槿也知道。

应过涂砚书,确认好公车站牌,郑依槿跳上公车,一路向着涂砚书的住处前进。

及至住处大门,她才忽然生出退缩的念头。

涂砚书那头是顺利过关了,可季知哲这里估计没那麽容易。

无论季知哲问出什麽问题,她都没把握能够自然回答。

来的路途不长,而她光顾着将见到他的心悦与担忧,连点理由都未曾替自己预先想好。

要不还是算了?

退开一步,郑依槿转身想走离,踏出的脚甫一落地,昨晚那种无处可寻的心情又一次上涌。

她与季知哲之间,原先就是她先喜欢上得他,作为被喜欢的人,季知哲什麽都不清楚,若她再如过往一般胆小,他们要想再更加亲近一些都是天方夜谭。

虽然从没期望过会有一天他喜欢她,但要她就这麽一点努力也不做的放弃,她又觉得不甘心。

都因为他而一路追逐至此了,不过就是关心他嘛,有什麽可害怕的?

越想,郑依槿越觉得有道理,在心里给自己鼓过劲,她重新回到门前,一鼓作气摁下门铃。

轻微的音乐声响过後,门内是一片寂静。

怔了怔,郑依槿又再多摁了几次门铃,每每乐声落下过後,回应她的都是令人尴尬的安静。

莫不是人已经不在了?

思及此,她连忙发讯息给涂砚书确认,得到的回答却是季知哲确实在屋里。

顾不上询问涂砚书为什麽能够肯定,郑依槿照着他的意思,在密码锁上输入密码,滴答声响过後,门应声而开。

她压下门把,小心翼翼地推开门,首先入眼的却是正拿着条毛巾擦拭湿发、明显才洗过澡的季知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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