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教室，已经是上课後一段时间的事情。
唐柠突兀地出现在教室後门，一头的湿发瞧得台上女老师下意识蹙眉，秉持着不多管闲事的原则，女老师故作不知地摆手要她赶紧回座位坐好，连她为什麽晚回教室都没有问。
听着女老师认真讲课的声音，唐柠垂眼凝视自己手上被磁砖划出的那道血痕，忽然抬起另一手，让拇指指甲划过那道血痕。
轻微的刺痛感透过薄薄的肌肤深入体内，还未癒合的伤口上血色更显，隐隐有扩裂的趋势。
她想起刚才站在後门时，老师看她的眼神。
分明想岔了，却什麽也没多问、多说。
手上一个用力，指甲前端因此染上血丝，唐柠勾起唇，嘲讽一笑。
哪里都一样。
谁都不想沾惹是非，就谁都冷眼旁观。
这有错吗？这没有错，不过是明哲保身罢了。
可她不能忘记。
唐柠收了笑，面无表情地盯着那道鲜红血痕，像要将疼痛连同这些时日所受到的屈辱，全都牢牢刻进心里。
许是被上午的反抗震惊到，一整天下来，靳渊没再找唐柠麻烦。
唐柠觉着可惜，体内的叛逆因子不断叫嚣着要她去挑事，可靳渊像被绑在沈安程身旁似的，沈安程在哪，他就在哪，连带着他那一群跟班也围绕在他俩身旁，旁人难以靠近。
直到放学，他们都还维持着这样一群人凑一起的情况，热络地讨论接下来该去哪厮混以度过晚上的无聊。
几步远之外，唐柠冷眼瞧着他们那一大群人，最终强按下涌上心头的暴戾情绪，拎着书包从後门离开教室。
一边走向校门口，她一边从书包里翻出手机开机，待到公车站牌前，手机也已开机完毕，一条讯息跳了出来。
唐柠垂眼去看，发来讯息的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唐桓。
「六点别忘记去找宋心理师。」
大概是职业使然，唐桓即使是跟她说话，也总是一副上对下的口吻。面对面时还好些，一但转换成冷冰冰的文字，这种感觉就会越发强烈。
唐柠厌烦地关掉手机萤幕，用已读不回表达她的不悦，身体却顺从的在能抵达心理谘商所的公车来时，刷卡上车。
这条线通往市区，又正值放学、下班巅峰时段，车上乘客很多，人与人挤在一块，汗味、香水味，与老旧公车的陈旧气息交杂在一块，形成一股令人一言难尽的难闻味道。
这让唐柠本就不好的心情又坏上几分。
好不容易公车到站，下车的人却不多，唐柠冷着一张脸，小心地挤过旁人的身子下车，连个「借过」、「谢谢」她都不乐意说。
把时间预约在这种巅峰时段，唐桓果然很讨厌她。唐柠咬了咬牙，在心中暗想道。
唐柠踏入谘商室时，宋心理师已经等在里头，她对唐柠臭着一张脸的模样见怪不怪，反倒因为见得多了，还能从中看出一点不同来。
「这几天过得如何？」
没有直接点出唐柠的坏心情，宋心理师一边问，一边把装有温可可的马克杯放在唐柠面前的矮几上，并在她右手边另一张沙发上坐下来。
「都一样。」唐柠懒懒答道。
同样的问题，每周宋心理师都会问一次，唐柠也总给出相同的答案。但宋心理师从没把她的回答当真，她既能看出她面部情绪中的那丝不同，就不会轻易相信她的话。
「有发生什麽特别的事情吗？」宋心理师於是换了个问句，引导着唐柠说出最近的生活。
唐柠想了想，忽而一笑，「想找人打架算吗？」
宋心理师没有如她预想般露出受惊吓的神情，反而好奇地看着她，一副希望她再多说点的模样。
见她这般，唐柠反倒觉着没意思，不想说。
宋心理师一发现她表现出逆反的心态，当即收敛起好奇心，再一次换上新的问句，引导她说起别的事情。
除开觉得没意思不想说的话，其余事情上唐柠大多不会刻意隐瞒，宋心理师问什麽，她就说什麽，只当是又一次无聊的你问我答。
整场对话下来不过五十分钟，唐柠喝下杯中最後一口热可可，随意摆手向宋心理师道别。
临离开前，她注意到宋心理师无意间紧蹙的眉头，待注意到她在看她，又很快舒展开来，笑着向她再一次道再见。
唐柠隐约觉着她的烦恼与自己有关。
大概也是嫌她麻烦了。
想起自己之所以被安排来这儿的原因，唐柠耸了耸肩，拉上外套拉链，手揣进外套口袋里，抬脚迈出谘商所。
现在正是晚餐时段，谘商所附近卖食物的店家不少，不同料理的味道顺着风在街边扩散开来，引得行人们一个个饥肠辘辘。
唐柠本想随意找家店解决晚餐，却在将踏入店里时，眼角余光发现沈安程和靳渊他们一群人的身影。
鬼使神差下，她收回推开门的手，横越马路，来到街的另一头。
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唐柠遥遥望着沈安程他们进入的那家店，头一次对自己的行为感到茫然。
她知道她应该赶紧找一家店解决晚餐，然後在唐桓给她规定的门禁时间内回到唐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傻站在街的另一头，望住看不见他人影的店面出神。
可她还是想这麽做。
自再次相遇起，她就一直觉着自己好像遗忘了有关沈安程的事情，她固执地想，或许被风这麽一吹，她就能够想起来，然後找回属於他俩的过往。
这一站，就直站到沈安程等人吃完饭，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前往下一个地点，唐柠才回过神来，动了动站僵了的身子。
而她终究什麽也没想起来。
她侧过头，看往他们离开的方向，他们的身影正逐渐远去，扰人的笑闹声也一并消失在呼呼的风声中。
唐柠打了个喷嚏，感受到冷的同时，终於意识到自己现在有多像个傻子。
临离开前，她下意识又看了那头一眼。
路的那头依旧热闹，来往的行人众多，可是，都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