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泰勒的青春記事 — 第三十四章、正視困境

夏季运动联赛举办在邻城大学,它座落於相距我们学校两钟头车程的明媚山区。

相较於寸土寸金的壅塞都市,那儿明显拥有更宽阔的腹地。不仅设置了全北方最接近国际标准的足球场,连同网球场、篮球场、田径区以及室内运动场地等,皆一应俱全。只差没弄来几匹马,连马术比赛一块承办了。

总赛期一共三天,且依项目分布在两个礼拜。足球赛的预赛办在上周六,我们就像往年一样,毫无悬念地取得了十六强资格。

还记得那天在车上,教练为照拂我们的情绪,格外热诚地向大夥儿介绍新场地的相关讯息。譬如它的悠久历史、完善设备,以及曾经培育多少国家级运动人才等等。眉飞色舞的得意模样,彷佛那些运动明星都受过他的谆谆教诲似的。

——当然,为了更好的明天,我们谁也没想逞那一时口舌之快。

提振起最佳的精神状态,我们又经历淌尽血汗的一周。眨眼,比赛就在明日。这学期的忙碌生活直叫人迷失在时间里。尤其是南森,我怀疑他是否怠慢了睡眠。即便他总是笑、尽可能表现的热情洋溢,眼底的青黑,却叫人不得不忧心他的身心状况。

以利亚说,那傻大个儿确实把自己逼至了极限。除了常规训练以外,背负着队长包袱的他,还耗费许多时间和教练讨论战术问题。这学期几乎没度过一个悠闲的周末。

然而,我能理解南森为何如此看重这场比赛。不仅背负学校荣誉与否的压力,更重要的,这已然是六年级生最後一个学期了,相当於这帮战士退场前的最後一役。他们需要一个漂亮的成绩,为他们的中学生涯画下完美的句点。

去年球队在这场比赛中拿下季军——能从北方二十多所学校脱颖而出,取得这般殊荣,我认为绝对是不差的分数。毕竟上了战场,没人是省油的灯。但据说上回过程中存在不应有的失误,让他们错失更好的名次。他们为此足足惋惜一年。

此外,再从另一个情感层面来看,毕业後,杰夫就得搬往地球另一端了——那儿似乎不时兴足球,他很可能再没下场机会。大夥儿希望能以此留给他一个美好纪念;也好让这座金色奖盃成为一个具象立体的回忆,高悬在彼此最青春炫灿的时刻。

选手们必须在赛前一晚报到。由於上周已经走过场了,完成签到及确认完选手身份後,我们提着简易行李、直接前往校方筹备的旧校舍。这两晚我们都得暂居此地。

那是个被时光洗沐的老旧建筑,葱翠的爬墙虎像是某种巨嘴怪物,顷刻要吞噬整间棕红砖屋——但起码还有热水。这是我们听完教练那些久远的惊悚故事後的唯一想法。虽然那些故事总苦难的像是二战背景,真实性有待商榷......但无所谓。在这样的非常时期,懂得安分惜福只会让我们心理更舒坦一些。

由於选手众多,房间相对匮乏,历届选手都必须打通铺。可不巧的是,这回分发的居然是黑色睡袋。经菜鸟们(包括我)的努力下,不一会儿,二十几支睡袋满当当地扑满不算大的房间。伯纳德一进门先笑了出来,他站在门边扮演迎宾人员,而後故作神经兮兮地恭迎後来者,光临这座临时搭建的停屍间......

我曾在网路上读过一份资料,它说明国人相信有鬼的比例竟比相信上帝还要多。这统计似乎还算可靠。因为这会儿大家疯狂叫嚷着,脱了鞋後一个个在「裹屍袋」上头胡跑乱窜——当然。我相信他们并非多麽害怕,纯粹是罹患这年纪孩子没事找事的坏通病罢了。

幸好,那时的我正在外头忙着发送水和毛巾,没及时牵起嘴角。因为就这个无聊玩笑,让所有参与其中的人被教练训了足足半钟头,还险些耽误了晚餐时段。

跟着少数没牵扯其中的几名队友,提早前往食堂打饭时,我看着盘里的丰盛饭菜,从未像此刻这般庆幸自己虹桥一般长的反射弧。

用完晚饭後,我告别抱怨主食被一扫而空的可怜夥伴们,独自在校园里散步。七月日照正长,将近八点还天光大亮。陌生校园的草香似乎带有奇特魔力,能让人感到心灵平静。

相较於高中,我想大学最不同的地方在於氛围。你能看见学生们脸上自信的神情。他们喜欢自己,也明白并认同自己的主张,於是眼里不存在迷茫。

放在从前,我是不向往这些的。我总是习惯按部就班、将每个阶段的自己扮演最好。该学习时学习,上更好的学校,找更好的工作,完成每个阶段该做的事,却从没有真正属於自己的想法和盼头。只期望符合别人期望,彷佛这即是我生命的全部。

但最近,我开始思考起未来。或许是濒临毕业季,唤醒我的动物本能,叫我记得适应季度变换与环境的更迭;又或者是近期愈渐安稳的日子,让我意识自己竟也能怀抱希望——总之,我开始贪婪地展开计画。

譬如日後,我能进入一所古典大学*就读,并选择与科学相关的专业。

以专长和个性而言,当然,你会说我比较适合文史学科。但这从来不是一个仓促的决定。那些待在家的无聊周末里,我时常跟着老爸在盈满灰尘的仓库间拆解一些小东西。像是他从修车厂带回来的汽车零件,邻居毁损的收音机,突然不作用的小家电等。反正我也没什麽有趣消遣,久之倒也培养出兴趣。现在看到一些特别的电器配置,我总有忍不住探究一番的冲动。

记得过去在拆解过程中,老爸总是不吝於赞赏我的天分。他永远信誓旦旦地声称,在不远的未来,聪明的泰勒休斯肯定能鼓捣出一些了不起的发明。例如,某种能拯救老妈悲惨厨艺的神奇设备之类的。

他还说,待新发明面世的那天,他肯定会颁发首届、也是最後一届的休斯奖给我。在那座手工奖盃上头,会刻有「忧国忧民、造福百姓」等书写体,好歌颂我对社会及环境无比仁善的付出。

当然,到了这会儿,许久没见的老爸是注定食言了。我也不确定依凭我不可靠的记忆,还能记取这承诺到什麽时候。但我可以确知的是:既然现在我能平心静气地想起这些,便表示,我渐渐不被过往阴影所牵绊了。

失去或许是个可怕的节点,但它不会是永恒的过程。这是我在这半年中所体悟出的新道理。我们总得不断面临失去,不断被迫进入全新阶段。切换过程也许很煎熬,每回都是扒开灵与肉的全新历练。

但历练一次次的蜕变,而後进化,这便是成长的真谛。

想至此,鹅卵石步道上,我猛然止住了脚步......其实我一直都很清楚,在那个理应「更好的未来」里,我即将面临什麽,也总在为此准备着。与欧罗巴斯初识的第一时间起,我就预见他的离开。也正因如此,我总将这段关系,建立在必定失去的预设立场之上,而後就像畏惧女巫的诅咒那般,时刻劝诫自己远离宿命中的纺缍针。

但这是极度不公平的事。无论是对於欧罗巴斯,或对现在的我而言,我们肯定都有更聪明的办法处理这段关系。失去既然是必然,或许我所欠缺的,只是面对失去的勇气。我不该再假装自己可以接受,因为我从来都没准备好,也无法保证切割一段情感时能够无动於衷。永远不能。这实在没什麽好避而不谈的。

可在以往,我总急於逃避这些负面情绪,告诉自己必须走远,不去探讨那些糟糕事的真实性。彷佛不去接触、不去背负,便能减少对自己的伤害。然而最後,我不仅成了一个自私的浑球,也依然躲不过现实的追击,在防不胜防的每个夜里,被埋伏转角的懊悔与自责,劈砍的遍体麟伤。

所以,我想我现在得做的,就是好好正视眼前的困境。也唯有专注去看、认清事实,我才有机会在千疮百孔的负面情况中,挑选最好的发展。即便我无法阻止事物的逝去,也无法避免失去他们对我产生的巨大影响,却可以选择用最好的手法、最宽阔的心胸去处置这些过程,让它仅保有最小程度的遗憾。

原来,我也可以有所选择。

所以现在,我打算先竭尽全力完成这一场比赛,而後找个时机与欧罗巴斯好好谈谈,关於我们的「现在」,以及所谓「更好的未来」里,我们能否也有更好的可能性?

***

古典大学:指的是建立於17世纪并存在至今的古老大学,英国也就剑桥跟牛津。之後我大概会基於现实虚构一所吧。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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