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晚风徐徐。
树枝被吹得摆荡起舞,透过路灯映照,叶子倒影零零星星落在斑驳的墙上。
吕善之背着沉沉的书包,快步於街道上,归家途中。空气带有几分凉意,她按好衣裳,不让冷风灌入。
吴文曼没有陪她待得太晚,她自个儿埋头苦读,却无法抑制放了大半心思在徐若天身上,心不在焉的,很头疼。
内心无法否认,他和苏老师可能还挺匹配的。女学生们要是知道,一定默默吞下怨言打退堂鼓,毕竟苏老师是才貌兼具的女人,全身上下没一点值得嫌弃。
正因为没有怨言,才会如此闷闷不乐。
发了封讯息,要哥哥在徐若天回家时通知她,知道他会询问原因,她理所当然找了藉口蒙混过关。
今天是她最晚离校的一次,刻意拖了时间,只是盼望能在家门口碰见徐若天,不在哥哥听见的范围内,好好和他说说话。
不愿那若有若无的疏远感变成事实,隔着一条鸿沟,相处多难受。
下个巷口左转便能看见家门,她止住脚步,躲在围墙後探头探脑,未看见徐若天的身影,她发了封讯息给哥哥,问徐若天是否到家。
哥哥很快地读了讯息,回她一只金刚双手打叉的贴图,看到贴图她忍不住笑意。
她曾说过哥哥像是精力旺盛的狒狒,徐若天补了「因为很大只,应该算是金刚。」这麽一枪,哥哥立刻冲上前掐他脖子,逗得她笑开怀。
金刚贴图就是这麽来的,是她不依不饶缠着他,他受不了才买的,也证实了哥哥对她有多没辄,总是这麽好说话。
确认徐若天还没到家,她呆呆伫立在暗巷中等待,仅剩路灯陪伴,抬头望见灯光一整排,还不算太孤单。
时而低头滑手机,时而侧身探头查看,过了十余分钟,远远听见车子引擎低响的声音,倏地回首,果真是徐若天的车,从隔壁街行驶而过,准备去公有停车场放车。
她旋过身给自己打气,想着这是一个机会,千万不能搞砸,拼命安慰自己。
反正也没有什麽不纯的动机,只不过是以学生、以朋友的心态,想要更进一步认识且关心这个人,这麽想就妥了吧?
没有参杂什麽私人情感,是吧?
「你现在才回来吗?好巧。」她细细呢喃,试着模拟待会碰面的情景,「我读得太认真,一不注意就这时间了。」
试了几种说法,内心的恶魔说太生硬了,天使说放空脑子就会自然了,两人一言不合又打起了架,她忍不住叹息,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当她还陷在苦恼中,身後冷不防传出一股低沉嗓音:「你在做什麽?」
声音来得令人猝不及防,她吓得缩缩身子,下意识回头察看,徐若天高大的身影一下子遮去光线,无形中带着压迫感。
「你怎麽在这?」她惊魂未定,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他的神出鬼没吓着了。
「我走到家门,发现巷子口映着一个人影,还以为是什麽人躲在这装神弄鬼,走近瞧才发现是你。」
她懊悔,早知道就不要背对家门了。
「你读到这麽晚?」
「对啊,一个不小心。」
「那你不上楼,杵在这做什麽?」
在脑中拟好的剧本全毁了,她情急之下胡拉混扯,「我想说你应该也差不多要回来了,想躲在这吓你,没想到又弄巧成拙了。」说完还乾涩地笑了两声。
他沉吟不语,耸耸眉峰,一脸写着荒谬至极。
「好啦,其实……」知道自己的胡言乱语无法遮人眼目,她在内心拉扯一番,终拾回方才酝酿好的勇气,「我是想等你回来,问你一些事。」
「问我?」他双手抱胸,侧身倚靠在墙上,「为什麽不在家问?」
「哥哥在,我不好意思开口。」
见她一副难以启齿,多少引起他的好奇,「你问吧。」
「我真的问了喔?」意料不到他豁然大方地接受,她反倒扭扭捏捏,花了好长时间才鼓起勇气开口:「你和苏老师在交往吗?」
他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稍纵即逝,很快地恢复平静,「为什麽这麽想?」
「我看见你们走在一起,放学的时候。吴文曼说大家都在传你们交往的事,也有人看见她从你的车上下来,而且你们相处的模样看上去感情很好。」
徐若天没想到会被提私人问题,他从未和她说过自己的事,觉得不擅长也没必要,还以为他们即便住在同个屋檐下,也不会干涉彼此生活。
怎麽也想不到曾经拒他千里之外的女孩,会有在意自己的一天。
叹了口长气,毕竟是自己让她提问的,即使不喜欢说私事,也不得不答。
「我们没有在一起。」他神情泰然自若,语调没有抑扬顿挫,「我不会跟任何人交心,也不想伤害人,所以我们都很清楚,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言语间冷若冰霜,毫无生气,对这样互相利用的行为感到无谓,倒不如说,对这些大人来说反倒正好。
不深入谈感情,只是需要个伴,无论心理还是生理上。
谁也没有被伤害,反而各得其所,这样两全其美的方式也挺好的。
可她却为此感到心酸,并不是因为他竟是抱持这般心情和苏老师来往,而是自己也曾有过想要利用徐若天的时候……
在她对这个世界绝望的那些日子里,躲在雾後,看不清世界,也不愿别人看清自己。
想到徐若天至今仍身处在阴霾中,她就无法不感到难受。
「为什麽不再和人交心?」
他语调毫无起伏,「我只是喜欢这样。」
她不放弃追问,「你在感情里受过伤吗?」
摇摇头,一言不发,散发无可奉告的气息。
夜静更深,长夜显得万籁俱寂,鼻息缓缓沉下,心冷了一半。
她不认为徐若天是个木石心腹的人,却不知为何总是对她拒之千里,一次次的挨近换来一次次的疏远,茫然失措令她萎靡不振。
她知道自己以前很惹人厌,没有资格说他冷漠,但现在也很努力在改进了,对方仍不接受她的好意。
每当以为彼此有些感情了,又会感觉他很遥远,只要凑近,他便一下子拉开距离。
两人之间被一堵墙拦断,隔出南北,谁也不得越界。
失落积多了反倒躁了起来,释出善意却不被领情,她开始有些郁闷不悦。
「你都是这样把人推开的吗?」她憋得心闷,忍不住加重语气,「别人掏心想了解你,得到的不是避而不谈就是撒谎应对,你真打算这样一辈子吗?」
见他垂眸不应,她又问:「到最後你只会一无所有,那样也无所谓吗?」
晚风吹过,卷起地上细细碎碎的落叶,滚滚前进,停在她脚边。
静谧空荡的街道显得死寂,直至风止,徐若天才沉沉开口。
「我们不都一样?对彼此保留了什麽。」
他的嗓音比平时都还要沙哑低沉,在月光的照映下,神情更加深不可测。
「无论和家人或男友,你发生了什麽也不会告诉我。身为一个外人,我没资格也不想过问,这不就是我们的相处模式吗?」
她愣怔半晌,硬是挤出只字片语,「我只是觉得不必坦诚相见,最少不要忽远忽近的……这样相处很难。」
他面无表情,冷冷问:「如果眼前是一个禁区,知道那是不可预测的危险地方,你还会闯吗?」
能够深切感受到,他字里行间藏着利刃,仅仅是伸手挨近,便会满是鲜血。
吕善之一句话也道不出口,喉头哽着什麽正在燃烧,很是难受。
他沉沉道:「不要想打听我的过去。」
一改平常温和,他眸间泛起凶光,视线交会瞬间,一把出鞘的刀划破平和,令人却步,唯能噤若寒蝉。
「到这就够了,对我们都好。」余音还飘散在空中,他擦过她的肩,头也不回往家门走。
她丢了魂般杵在原地,满满的酸楚几乎要溢出心上。
他的声音还徘徊在耳畔,说他们都对彼此保留了什麽,说她也不曾主动告知自己的事,面对这些事实,她一点反驳的能力都没有。
到这就够了,谁也不要再靠近。这般悲痛欲绝的话入耳,心一刹那化成灰。
这才明白,被拒绝的感觉有多难受,明明近在咫尺,却如同天涯两边。
她只能远远遥望。
只能远远的,心灰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