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次。
安淙宇皱起眉头,重重的叹了口气,这是这个夜里他第六次被郑贤恩的手打到。第七次挪开她的手,替她拉好棉被。
他将手覆在额头,看着熟睡中的郑贤恩,微微张开的嘴巴,看起来真的像是以前住在他家附近的邻居小孩的睡相。
看了眼郑贤恩挂在房内的小时钟,已经五点了,郑贤恩睡得这麽熟,应该也不会害怕了。安淙宇缓缓的坐起来,想要回自己房间,还要避免郑贤恩醒来,每换一个动作他就战战兢兢的看着郑贤恩。
好不容易两只脚都可以踩到地上,想要站起身子时,手突然被一拽,安淙宇一愣,缓缓偏头,看到郑贤恩睡眼惺忪:「吵到你了吗?」
因为刚睡醒,郑贤恩的声音有些奶音,像是小狗的撒娇声一般。安淙宇摇头,虽然真的是被她吵醒的,但基於礼貌,还是要否认。
现在才五点,郑贤恩通常都是七点醒来的,这时间清醒,应该跟自己有关系吧?安淙宇问:「你被我吵醒的吗?」
郑贤恩的手还紧紧的抓住安淙宇的手臂,若是清醒的时候,郑贤恩根本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她摇摇头:「本来就没熟睡了,一直做些奇怪的梦。」
总觉得她这时候挺迷茫的,安淙宇心就软了:「什麽梦呢?」
她梦到大一那年,跟安淙宇要求合照时的情况。不同的是,安淙宇靠过来时,她转过头亲了他的脸颊一下。
郑贤恩当然不会把这种春梦告诉安淙宇了,太难为情了。她眼神闪避,抓安淙宇抓得更紧了。她不说就算了,安淙宇拍拍郑贤恩的头:「再睡一下吧,才五点而已,睡饱才有精神上班。」
郑贤恩从头到尾都没看着安淙宇,说了句带点埋怨语气的话:「我不想去上班。」
「为什麽?」安淙宇微微惊讶,郑贤恩这个乖宝宝,从以前就听说她想请假还会故意去冲冷水让自己感冒才敢请呢。
「昨天公司里的姐姐都怪怪的,我总觉得最近会有什麽事情发生。」郑贤恩扁嘴,语气哀怨。「居然突然跟我说要学影印机,还有世华姐的欲言又止,最近大家都对我好友善……」
安淙宇想了想,他是看过郑贤恩的同事是怎麽对待她的,这样的确哪里怪怪的,他最後下了个结论:「你在逃避,贤恩。」
郑贤恩一怔,抬头看着安淙宇。他双眼如墨的看着自己,脸上表情却只能用凝重两个字来说,或许他没有,但对郑贤恩来说,这件事很凝重。
她在逃避。
她不知道从什麽时候起,当自己有预感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时,她不是想解决办法,而是想,要怎麽躲开这件事情。高中有次教官没收了她的手机,她就有预感老师隔天会把她叫去骂,她整夜都在想,要如何装病不去上学。
大学一年级,有堂课自我介绍,她不小心回答了自己也不知道喜欢什麽擅长什麽,结果老师直白的说她最讨厌这种答案。郑贤恩直觉这是得罪了老师,整个下午到晚上睡前都闷闷不乐,害怕老师找碴,想尽办法想要退选这门课。
而现在,她只是因为公司的大家的异常举动,就想要翘班。她是不是很懦弱?郑贤恩也看不起自己了,一碰到危险,只会缩进自己的舒适圈中,像只乌龟一般。
「贤恩,遇到事情不是缩进龟壳,你应该要走向前面对危险,很危险吗?那就伸出自己的利爪,躲过这危险的攻击。」
安淙宇见郑贤恩不发一语,眼神透露出软弱的一面,就将这句话告诉郑贤恩,但这句话除了说给郑贤恩听,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哪有那麽容易呢?」郑贤恩喃喃,头靠在安淙宇的手臂上:「面对危险时谁不会害怕,这是动物的求生本能啊。」
「那你也不可能一直躲在龟壳里一辈子吧?」
「当然不可能,可是——」
「那就对了。」安淙宇打断郑贤恩的话,带着温暖的笑,浅浅的酒窝看着她:「反正总是要面对,早面对晚面对有什麽不同?你逃得了一时,躲得过一世吗?」
「干嘛说得这麽严重……」安淙宇的夸大说法让郑贤恩都微笑了,
安淙宇轻笑,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就算眼睛快要闭上了,他还是想开导郑贤恩:「贤恩,你记得你参加的那次菁英干训的营歌吗?」
「记得,棉花糖的一百个太阳月亮。」
这首歌後来成为郑贤恩好大一段的精神粮食,太正能量了,当她体内负能量爆表时,就会听这首歌。总觉得这首歌带给人一种风光明媚的感觉,她都能鼓起勇气向前冲了。
安淙宇拍了拍郑贤恩的头:「你记得其中那句吗?『我们都活在当下,哪管受伤,都是美好的荒唐。』所以不要害怕受伤,反而要感谢这个伤疤,因为它又带着你成长了呢。」
好像回到那个炎炎夏日,那个刚准备要接干部的郑贤恩,浑身热血,只想要做到好再更好,她并不横冲直撞,但抱着一颗敢闯的心,敢去面对所有的困境,勇敢的积极的她。
郑贤恩是什麽时候忘记了那样的她呢?当干部就是把你最初的梦想全部打碎,因为会遇到现实面、遇到各种困难、遇到经费上的不足,只好把所有的梦想全部抛弃了。
安淙宇看了一眼思考中的郑贤恩,抛给她这些东西,他本意也是要她好好想想。就给她一点时间吧,他在一旁轻轻哼起歌来。
『一百个太阳,你不要紧张,你不要害怕,你不要失望。
我们都活在当下,哪管受伤,都是美好的荒唐。
一百个月亮,要我慢慢想,要去轻轻唱,要我去前往。
这沿途风光明媚多麽漂亮,渐渐长大也别忘了那个家。』
<棉花糖–一百个太阳月亮词:庄鹃英曲:沈圣哲>
郑贤恩又想起,高中那次,她实在找不到理由请假,只好隔天又硬着头皮去上课,但老师并没有骂她,只是要她去教官那里写悔过书拿回手机。
大学那次,老师根本压根子忘记她上礼拜的答案,因此根本没有刁难找碴。
她似乎每次都想逃避,但没有一次逃避成功,最後还是爬出龟壳,面对她眼前的困境。
想到此处,郑贤恩嘴角微微扬起了个笑容,抬眸看着安淙宇:「真的是引导员呢。」
「你不是李偲华带的吗?我不是你的引导员。」
「可是你这次带我走出来了。」
管她遇到什麽困难,若人生总是一帆风顺,那岂不太无聊了,她人生的剧本只有一次,若遇到什麽困难,牙一咬眼一闭,就把这一幕戏给演完,别让自己留下遗憾!然後从这个困境中找到自己学习的地方,感谢这个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