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到,但是耳朵却清晰地听到邢日钦焦急的声音,频繁的说着。
「明月,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错,你骂我、打我都可以,但就是拜托你,不要再哭了,你喊出来啊~」他的声音带着哽咽,跟深深的懊悔。
她的手往脸上一抹,满手湿意,她感觉到眼眶灼热,她知道自己的泪水如泉水般不停的流,但是她没办法控制,就如同她没办法抑制那绝望跟伤心的暗黑正无止尽的扩大,彷佛变成无数只手,捂住她的眼睛,掐住她的脖子,抓住她身体每个部位。
她想狂吼、怒喊,叫邢日钦给她闭嘴,叫他怎麽不去死,要不是他粗心大意,不负责任,望平怎麽会有机会失踪,甚至可能被歹徒所害…只是她压根儿没有力气呐喊,更没办法推开他自以为是的安慰拥抱。
只要想到再也听不见望平的声音,再也听不到望平直接且鲁莽到近乎无礼的提问,她就觉得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她活下去的乐趣。她到底为什麽到现在还活着?
「医生,为什麽她看不见?」她听到邢日钦焦急问。
其实不需要医生回答,她也知道答案是什麽,因为这不是她第一次发生的短暂性失明。
「因为她太过伤心、绝望,情绪起伏过大,引起的心因性失明。」医生的答案如她所料,多年前的医生们也都是这麽说的。
当年她从棺材出来,当年她目睹邢日钦跟别人结婚,而不得不离开後….都曾经有过一段日子的视觉障碍,状况好的时候,朦胧中可以看见一些人影移动,状况糟糕的时候则是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到。那些日子,是她人生里面最黑暗的时段,她无时无刻不想着为什麽她还活着?为什麽她不从这个世界消失?为什麽她会遇到这麽多对她不公平的事情?...是不是因为她上辈子做了天大的罪过,杀过几千几万人,所以这一生要受尽苦楚,受尽屈辱,忍受所有的不公跟冷落…既然如此,就让她消失吧!这世界的美好跟幸福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让她用生命赎罪,用死来解脱。
「那要怎麽办才能让她重新看见?」
她想叫他闭嘴,这根本都不需要多问。
「只要让她重新找回希望,愿意面对这个世界,就可以了。」
但是让她如何重新找回那个面对世界的盼头?
多亏他的大声嚷嚷、激烈的强调,员警已经注意到望平的失踪,还把他的照片公布全国,甚至连记者都来采访,让望平失踪的事件越闹越大也越轰动,这演变太快,快得让她在知道望平不见的当下,就已经不可挽回了。
这也让望平可以活着回来的变得渺小,越来越微小….
没有一个连环失踪案的凶手会放过如此受瞩目的被害者,即使跟他过往几乎同时杀害双胞胎两者的犯罪模式不同…想到这里,想杀邢日钦的慾望都有了。
但是杀了又如何?
望平也回不来了。
更何况,她现在也没有力气杀他、打他,她只想着----可怜的望平,不晓得有没有受很多苦?….她这个做妈的太混蛋,没有好好照顾他,看顾他,明明知道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可能就在附近,却存着侥幸的心态,以为凶手不会太快再度犯案。
她真是太过粗心大意,太过松散了,亏她还做过那麽久的特务,竟然连这些基本的警觉都没有,当年她到底是怎麽完成那些任务的?…都是吃了狗屎运,都是多亏那些好弟兄姊妹的帮忙,她根本没有实力去完成任何任务。
她不配做一个特务,更不配做一个母亲…
「我要怎麽样让她找到希望?」他更加地哽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希望在哪里。」
「妈,我拜托你,振作一点好不好?」她感觉到希和冲进她的用怀里,紧紧的拥抱她,哭喊着叫嚷,「为了我,为了弟弟,他还活着…妈咪,不要放弃他,我真的感觉到他还活着。」
别骗她了。
不会有凶手放过望平的。
她缩了缩身体,把头更埋进手臂里,努力的想把自己缩小,最好缩小到消失,消失到无影无踪,这样就没有烦恼,没有忧虑了吧?….最好她的脑细胞都死掉,什麽都不会想,这样…什麽也都感受不到了吧!真好。
「…妈咪,我们一起去找他吧?而且要快,我感觉到他很害怕…」
「真的吗?希和,你是说真的?」她听到他的声音有了盼望。
但她的心仍然无波,只有无尽的深沈,她彷佛化身成另外一个叫做明月的人,嘲弄的看着自己,冷静的看着所有发生的事情….她眼睛看不到,但她的心,那个「明月」的眼睛看着,毫无情绪波涛的瞧着,用局外人的角度,用观众看着戏剧节目的心情。
他用力摇撼她的肩膀,「明月,你听到没有?望平还活着,还等着我们去找他,去救他,你醒醒,把眼睛睁开….望平在等着我们啊!」
她的眼睛是睁的,但她的心眼是关着的,她无力抵抗他的摇撼,空洞的双眼依然呈现的是无尽的绝望,没有任何波动,也没一点睛采。
「亲爱的,不要这样对我,我知道我错了,我死一百次都不足以弥补,你打我骂我都行,但你不要这样惩罚你自己….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是我…太笨…太愚蠢….太少根筋….」
他的话从她的耳朵漫进,但她无法理解他话里的意思。怎麽不是她的错?…要不是她粗心大意,错信了他,歹徒哪有机会对她儿子行凶?…望平就不会受苦了,归根就底还是她的错啊!
一切就是她的错。
「明月,你不要再哭了,我拜托你,不要再哭了….」她看到他更紧的拥着她,脸埋在她的脖子边,感受得到他的气息如火,炙烧着她的肌肤…灼热到…近乎痛,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对她没有好好守护儿子的惩罚,就让它热….让它痛…焚尽她,让她与望平一同踏上黄泉路,也免得他一路孤单。
「妈咪,你别忘了我啊,我也是你的儿子,我求你看看我…我还活生生的站在你眼前。」希和的哽咽哭嚷着。
她颤抖抖的伸出手,触摸着大儿子柔韧的头发,嘴唇凑在他耳边轻声的呢喃,「妈咪对不起你….乔尔爷爷会代替妈咪好好照顾你,他快来了….。」幸好在她突觉一片黑暗的时候就警觉到自己将要落入什麽样的情况,不顾一切地拿起手机下意识的按播电话号码给乔尔,用近乎窒息的声音向他呼救—救我。
相信乔尔现在已经透过所有的管道知道了她目前的状况,她很确信他们正在往这边赶的路上。只要等到他们到达,很多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也应该很快就会找到望平的下落….她很希望到时候望平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但是她心底知道这个可能性真的是太微乎其微用,近乎不可能。
她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希和,但是只要乔尔到,她就可以放心、安心地去追寻望平。
「那我呢?…我怎麽办?」邢日钦痛心疾首地问者,他是孩子的父亲,但是孩子的母亲却舍近求远的向远处的长辈求救,那个乔尔跟两个孩子跟她没一点血缘关系,但是她却是那麽的相信乔尔,求救的对象也是乔尔。这个事实让他觉得自己做人真的是太失败了。
她没回答他,也没必要回答,不过是个外人,到处惹祸的家伙而已。
「不,我不要跟爷爷一起,我要跟妈咪一起,永远在一起…妈咪,我拜托你,不要离开我….妈咪,求求你…」希和哭着喊着,呼吸悲呛得都快接不过来。
她也想,「但是这样的话望平太寂寞可怜了。」她推开了希和,任由自己的身体滑落地板上,地板冰凉,就如同她的心…不,她的心更冰更冷。
突然她听到远处传来人群骚动的声音,好几个人的脚步声纷沓而来,其中一个格外的熟悉…她的灵魂似乎抽离了她的身体,转头看向门口。
「明月?」乔尔激动地喊着进门,看到明月的惨状後,不由分说,直接转身用手上的拐杖往邢日钦打去,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你这个臭小子,当初是怎麽答应我的?又是怎麽求我帮忙的?….你不是对天发誓会好好保护他们母子三个吗?...我真是瞎了狗眼才会相信,你瞧瞧你把她变成什麽样子…你又让她短暂失明,连活都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