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平时午餐一副吃不了多少的样子?」只见塞德里克又笑了笑,神情随意地倚着扶手,边抬眼觑向了巴尔森。
想起她一边勉强笑着说自己食慾都变好了的模样,当下虽觉得有趣,但其实也清楚明白那不管怎麽听都像是谎言。
「啊……是的,其实关於这点吗……」直到方才都还镇定自若的巴尔森,此时语气却明显犹疑了起来。
真的,大人这一如既往的锐利……尤其当他摆出这副随兴的姿态时,实则却带有一股相当隐密却压迫的气场。
当大人都这麽问了,他还能怎麽回答?
「我想,若您改天再稍微留意一下,应该就能知道了。」不过尽管略有些为难,巴尔森还是只能笑了笑,并顺从地答道。
虽然是听起来稍有点模糊的答案,但反正大人会明白的。
一边想起夫人对自己提出的请求,面上挂着谦和有礼笑容的巴尔森,也只能在心中对她感到过意不去了。
而对奥黛莉亚而言这不过又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後。
挤出笑容目送阁下离开餐室後,奥黛莉亚瞬间又瘫回了椅子上,并呼出了一口气。
终於结束了,简直像是对她个人的一种精神耐力训练。
「那麽夫人,今天为您保留下来的部分餐点和汤,稍後也一样为您送去起居室吗?」巴尔森於这之後也一如既往地,面带亲和的笑容,走向前来向她再次确认。
「嗯,麻烦你了。」并没有留意到哪里异常的奥黛莉亚,只是照旧柔顺地笑了笑。
如果可以,其实她也不会想花更多时间在用餐上啊。表面仍微笑着的她,其实内心里应该正处於无奈又泪流满面的状态。但只要待在他面前,她就是吃不了多少,而就继续这麽放任肠胃不适下去也不是办法。
这已经是奥黛莉亚左思右想後所能得出一个较可行的解决方案了。
「是的,我知道了,那麽……」甚至没有注意到巴尔森的眼神稍有些怪异的、看往了某处,只因她当时正歛下眼喝着水,便听他继续开口说道:「……顺带一提,今天的午茶点心没意外的话,应该会是夫人您喜欢的蛋糕塔。」
「真的?」直到此时,奥黛莉亚才猛然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向巴尔森。这麽豪华?今天难道是什麽特殊的日子吗?
当然管家什麽也不会说,只能继续弯着眼笑而不语,然而若仔细看,是能发觉当中参杂点愧疚神色的。
……总不能说这其实近似於某种愧疚的补偿吧。
因为长桌离门边还有一小段距离的缘故,此时奥黛莉亚全然没有注意到,其实餐室的大门始终并未完全阖上。
而待在门外走廊是能将餐桌处都看得一清二楚的。
当听见了里头传来了管家的话语声时,塞德里克便已停下了离去的步伐。
然後将方才餐室中所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其实今日等会儿是有外出行程的,但连原先正要走上来向他报告事项的仆从,都被他一个手势给暂时止住了。
此时的他便是双手环胸、斜倚靠在门边,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从这里也能清楚听见她非处在紧绷状态时,那显得略有些温软的话语声。
塞德里克的目光,最後落在了她那双被阳光照亮、因笑而柔和弯起的眼睛上。
※
将女用帽再略微拉低了点,到了帽沿几乎要覆盖住脸庞的程度,假装是要遮挡车窗外清晨的阳光,甚至还装作想要小睡个一会儿。
几乎要将自己整张脸给遮起来的奥黛莉亚,实际上内心才不像表面上的那样淡定,根本是一阵冷汗直流,慌乱得不行。
……她怎麽能够忘记了呢?
在这个地方,是有每隔一段时日便要上教堂礼拜的规矩。
何况自从来到萨班以後,她也几乎都很期待能够上教堂,毕竟是少数能够真正外出散心,并见到艾伦和陆希恩的日子。
甚至不要说是她了,其实就连从前的公主,只要是公爵待在府邸的日子,对於这天通常也都抱有无比的期待。
毕竟,是她和阁下少数能够一同出现在公共场合的机会了。
若他没有外出,也并没有其他非必要的原因,家庭的男主人和女主人就是必须得一同出席,因此公爵阁下才不能够像往常那般拒绝从前的公主。
奥黛莉亚竟全然忘记了这回事。
马车车厢内的空间,可是比餐桌桌距还要再更逼仄的。
她只要稍微伸长腿,就会碰到对面座位上的那人。
此时以手指压着帽沿的奥黛莉亚,真可说是狂冒冷汗,心律不整——被吓出来的。
所幸,从上车後的这几分钟看来,公爵阁下今天似乎也没有特别想要开口的意思,这才总算让她稍微平复了点。
於是,又过了一会儿,她才敢悄悄拿眼、去瞄往那人的方向。
只见他连眼睛都没张,此时正双手抱胸,闭目养神,若细看还能发现他眉头微微蹙起,彷佛都带上了一层倦色。
又望向他一会儿。
好像是她几乎没看过的样子。在载满清晨、如薄雾般轻缓的鹅黄阳光车厢内,奥黛莉亚突然莫名地、恍然这麽想。
是太累了吗?转过头去看向车窗外,她边在心中思寸到。
……也是,平时看他要处理的事务量,似乎是真的繁重。
也许是夏日清晨的风,又或者是带有些微暖意的阳光,一路摇摇晃晃地望着窗外的景色,奥黛莉亚悄悄打了个哈欠,也些微闭起眼,到最後似乎是真感到了一丝昏沉的睡意。
毕竟是和阁下一同前来,奥黛莉亚便无法早先一步到教堂後方去看看艾伦和陆希恩。
不过他们到的时间也还算早,此时不大的红砖挑高厅堂内仅有的少数民众,就算聚在一起闲话家常,声音也不大,更显得讲道台前的空间有些静谧。
而即便顺从且自然的挽着阁下的臂膀来到台前、属於奥里恩家的座位上,她也不过是好好遵守了常规罢了。
以往这排座位上通常都只她一人,这还是自从来到萨班後、首度身旁座位并不是空着的。
还真有那麽一点不习惯。
一落座之後,奥黛莉亚便开始左右张望了起来,然後果真没见着她想找的那人的身影。
倒也不算意外……只是,她对他之前借给她书中的某些段落产生了疑问,明明正想趁此机会和他好好请教一番的。
自从他开始借书给她以来便是这样,奥黛莉亚总会利用这些琐碎的时间,向他问问题。
陆希恩不仅是个好的解惑者,同时也是一位好老师。
结果今天到了礼拜都快开始前,仍哪儿都见不到他。
是出公差去了吗……奥黛莉亚也只能略有些疑惑地胡乱猜测。
「你在找谁吗?」
而此时,身旁那道低沉和缓的嗓音就这麽蓦然地传入耳中。
她是真的有些被吓着了,只差没从座位上弹起。
因为实在太过突然,猛然转过头去,结果便是和他的视线撞个正着,怔然相望,奥黛莉亚也只能就这麽愣愣地和他对视着。
只见那双深沉的蓝眼睛仍一如既往、难能看出多少情绪,但起码并未带上不悦,就如同他方才沉稳和缓的语调。
「你从进来之後就一直东张西望。」这是个直述句,而他就只是那麽静静地看向她。
阁下身後是一扇双门的落地窗,能直直望见满是青草的庭院,和草丛上金黄的阳光。此时的光线便斜斜地照耀在整排长椅上,滑过她的裙摆,也落进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当中。
她还以为他进了厅堂後仍持续歛着眼在休息着,殊不知竟相当清醒,若早知如此,大概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到处打量。
「……没有,没什麽。」半晌後,奥黛莉亚才呐呐地如此回应,并将视线转回了前方的讲道台。
因有大半思绪仍放在找不到人的事情上,此刻的她便有些恍神,连回起话来甚至都还能有点漫不经心的了。
礼拜开始前的这段时间最是纷杂而吵闹,此时主持神父刚好要走向前来,塞德里克便见她看似仍略有些恍惚地盯着台前,边伸出了手将头发拢至耳後,手指头细长而洁白。
而她像是丝毫都没注意到正注视着她的视线。
没什麽……明明都那样一副失望的样子了。
又低眉歛眼看向身旁的人半晌,塞德里克方才转开了目光。
散会时分也是同样的吵杂。
不少人聚集到了讲台跟前,神父被团团围绕住,有的或许是想进行告解,有的则想获得个别祝福。
甚至,捐献。
奥黛莉亚也隐约明白,这是他们教产的重要来源之一,而即便是没什麽资产的人民们之所以也同样会这麽做,也不过是希望能获得神的特别庇佑罢了,毕竟无论是谁,都会期待生活能过得更加顺遂点。
但明明,他们辛勤工作後,所能获得的也已经不多了。
奥黛莉亚望向那儿,略有些皱起眉头,接着撇开了视线,并不打算掺和进去,而看往另一个方向,在人群中搜寻陆希恩的身影。
但果然,他仍无处可寻。
虽然略有些遗憾,不过看来今天想问他问题的计画是无望了,奥黛莉亚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也不打算稍作停留,抬起步伐便往教堂外走去。
至於她身旁的「那位大人」则不知道什麽时候便消失无踪了,反正自散会後便没怎麽去注意到他,而奥黛莉亚对此状况本也就不感到陌生。
从前公主和阁下即便会一同上教堂,但散会後本来也就是各自离去居多,依那人的忙碌程度,不会多做停留也是可以理解的,她实在也很难想像,那人会选择继续待在厅堂和人群挤在一块的样子。
毕竟是那样身分显赫的贵族。这麽说来,他在这个教区等同是拥有最高地位的庄主了,就是不知道和教会方长期以来所保持的关系如何。
边这麽想着,她边走下了通往户外的台阶,在照到太阳光时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心情顿觉舒畅了不少。
正打算一路散步回庄园的奥黛莉亚在走出庭院後撑起了阳伞,接着眼神略有些散漫地往四周望了望,嗯……通常这个时候瑟琳娜也该出现了才是,今天怎麽……
「等等。」
才刚这麽想着,霎时间,便被人从身後给托住了手肘,下一秒,那人沉缓的声线便从头顶传来,敲入了耳中。
……却没想,竟先等来了别人。
等等,他居然还没离开吗?
那一瞬间,奥黛莉亚起先只是愕然,脑袋空白了好几秒之後,方才感受到了慌乱。
「这是要去哪?」塞德里克低头直视着奥黛莉亚的眼睛,高大身材所笼罩下来的阴影,和她伞面的遮荫重叠,只见她的手不知何时已被自然地放置到了他的臂膀上。
「我们马车是在那个方向。」见她半晌仍没有答话,他微微偏头指向了教堂庭院的栅栏外。
……什麽意思?奥黛莉亚一时之间仍有些分不清楚他的意图。
「啊、我待会儿是打算走回去……」或许他是想听她报备?奥黛莉亚发现自己还真捉摸不透眼前这位阁下的心思。
所以我们就在此分别吧?她接下去是想这麽提议的。
似乎是没料想到她会这麽说,他也只是顿了下,很快便又开口:「那麽,我就先让他们把马车驾回去了。」
什麽?奥黛莉亚像是怀疑自己听错般地眨了下眼。
这怎麽听起来那麽像是假如她要选择步行、他也会跟从的意思?
下定抉择後塞德里克的行动速度也很快,眼看转头便要向仆从交代下去。
「呃、等……请等等!」虽然还没能想清楚,但现下的时间根本也不够她思考,奥黛莉亚略显慌乱地赶忙扯住了他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