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玄弥。」
玄弥是因为食物的香气而醒来的。
他看着桌上丰盛的饭菜,揉了揉眼睛。
「玄弥太瘦了,需要多吃点。」这是当事人的说法。
正常人到底哪里吃得完啊!
吐槽归吐槽,玄弥还是默默的坐上餐桌,开始进食。
……不对。
「喂,我家根本没这麽多菜吧?」
「买的啊。」镜和理所当然地说着,随即玄弥感受到执箸的手臂一阵清凉,是丝绸般的黑色衣面拂过,「玄弥,你刚才非常的失礼……」
「不可以叫『喂』喔。来,叫姊姊。」打断了男孩进食的动作,少女支着头,笑咪咪地对玄弥说道。
「……」男孩脸颊迅速泛红,脑袋乱糟糟的。
这麽丰盛的菜,肯定要花不少钱吧?这个姊姊为什麽要帮他?他哪里来的钱还她?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姊姊靠太近了啊啊啊啊啊──
镜和慢悠悠的拿起自己的筷子,自得其乐的边吃边看着男孩面红耳赤的模样。
好可爱的弟弟啊。
於是,镜和简单的一句话便带开了玄弥脑袋中原有的各种问题。
「喂。」
「叫姊姊。」
……
「喂、」
「叫姊姊。」
……
「喂……」
「叫姊姊。」
……
「姊姊……」
「哎、玄弥真棒。」在看见玄弥红了脸,镜和笑了笑,放下碗筷,「那麽,这些就要交给玄弥清洗了喔──」
少女趁着男孩还未反应过来时说道,眸光流露出狡狯之情,愉快地起身离开。
镜和见玄弥乖乖低着头吃饭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探究,离开餐桌前,她将一个倒下的相框扶正,却在看见相片中的人影後愣了好一半晌。
那是一张全家福。
她没有多做停留,步伐踏至门外。
濂苍振翅,在她面前道出了新的任务。
灭杀夜晚在寺庙周遭作乱的恶鬼。
「琴子,你完全没有必要照顾这个孩子。」濂苍歪着头,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传达任务之後便离开,而是停在了镜和的臂上。
「……稍微有点在意。」镜和沉默了一会说道,她勾起一抹笑,「任务地点恰好也在这附近,我想并不会影响。」
「你的伤并没有完全痊癒,我建议此次任务请求支援。」濂苍用力啄了下镜和,语气带有责骂:「上一次的讨伐行动让你险些被腰斩,但你却轻估伤势擅自进行锻链!此鬼已作恶多时,已经派出了一支庚级队伍,却都无回音,以你目前的情况,并不适合单独行动!」
「小小恶鬼不至於请求支援……噢、濂苍,太用力了!」摸了摸被啄肿的额头,镜和抱怨着,见濂苍没有停下的打算後,连忙改口:「如果遇上十二鬼月就请求支援!」
「我会判断你的情况自行去寻求支援!」闻言,镜和连忙称是,濂苍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飞走了。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镜和想起方才那张照片。
里面的人是……
「……姊姊?」
「怎麽了吗?」
玄弥看着高过自己些许的镜和,脸颊微红,「我、我要出门去市集了……姊姊如果没有要待在家里的话,我就要锁门了。」
「市集?做什麽?」镜和看着男孩背後拉着车,探头一看,都是一些精致小巧的玩具。
「卖木雕……」玄弥低下头,耳根子都红了。
男孩表示,自幼以来自己便会和哥哥做一些手作品缓和家中的经济负担,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姊姊……能说说关於鬼的事情吗?」
今天的生意并不好,来往的人群熙攘,正因为如此,两人谈话的声音似乎就能随着步履消散。
镜和张口欲言,她想起了先前看见的那张合照,有些踌躇。
「玄弥……」停下了摆弄木雕的动作,她抿起唇,良久,笑着扯开了话题,「玄弥教教姊姊怎麽做木雕吧?」
「啊……好……」明知少女刻意带开了话题,玄弥选择不继续追问下去,他拿起手边的木材,一笔一划细细雕刻,对上女孩子便不善言词的玄弥在此刻专注无比。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
自上一次接到任务之後便再无队员伤亡的消息传来,每一个夜晚的追查也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鬼,镜和总无法调查得更加深入。
玄弥对於鬼方面的疑惑一直都在,却不曾再问,但镜和知道他很在意。
不是不能言明,而是她怕玄弥的世界再次崩塌。
所以不论那张照片里站在玄弥旁边的究竟是不是他,她都不愿毁了这份幻想。
只是,现实总是残酷的。
残酷地将生活一切美好毫不留情的打碎。
「……在大哥离家之前,妈妈变成了鬼,袭击了我和弟妹们。」
一日,玄弥在摆摊时忽地对镜和说道。
少女身形一顿,便继续手下的动作,没有回应。
「为了保护我和弟妹们,大哥和变成鬼的妈妈搏斗……」玄弥咬紧了牙根,他深呼吸,再吐气,才道:「可我当时不懂,在看见大哥拿着菜刀、以及妈妈满身刀伤的伤口後,我对着他说……对大哥说……」
「我竟然说大哥是杀人犯……明明、明明大哥是为了保护我和弟妹们的……」玄弥语气哽咽,他低下头,将几乎要掉出眼眶的泪给逼回。
「大哥……大哥怎麽可能会是……」
「──玄弥。」
纤细的手抚上男孩的头顶,只闻那道声音轻语:「接下来的话,我只会说一遍,并且,往後不会回答你任何相关疑问。」
「第一,所谓的鬼只会被特殊材料制作成的武器以及阳光杀死。」语落,镜和便听见男孩压抑的呜咽。
她深呼吸一口气,吐出,接着道:「第二,恶鬼横行已有千余年的时间,因此有一个非政府组织──鬼杀队──诞生,以猎杀恶鬼为己任。」
「第三,我乃鬼杀队的其中一名队士,我会出现在这里,意味着这里有恶鬼潜伏。所以,我希望今後我们不再见面,免得你遭受波折。」
短短的几句话,镜和便歛下自己所有心神,关於鬼杀队,她不再多言。
天色渐渐暗了,只是稍不留意,收摊的时间便迟了些。
心中隐隐约约有不祥的预感,於是她便让玄弥尽快收拾返家。
快,再快些。
直到走回家门口,镜和悬着的心才放下一些,但又在看见门口僧侣时绷紧的神经。
──为何这个时间会有寺庙的僧侣?
玄弥却没有想这麽多,他只当是化缘的僧侣,迳自走上前双手合十问道:「请问需要什麽协助吗?」
山上有寺庙,清苦的僧侣在寒冬偶有此举,是正常的。
──不对,不太对劲。
当那名僧侣缓缓抬起头,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映入玄弥的眼中,同时,那一只刻有「下叁」字样的眼珠子盯向镜和。
「玄弥!快跑──」
「吾名……法生……」男人身着黑色僧衣,单手托钵,他雕塑般地伫立在原地,嘴唇微动。
他似乎不太在意因为仓皇逃避而跌坐在地的玄弥,只是抬手将头上的大斗笠整了整,仅一举,便让这个夜晚诡异地增添了一份静穆与神秘。
他的手缓缓举起,伸向不断後退的玄弥,霎时间,镜和身随心动,猛然扑向男孩,巨声响彻天际,乌色羽翼飘落,被风吹远。
濂苍紧急返回总部寻求支援了。
镜和面色惨白,先前在祈山所受的伤本就严重,她亦不是在藤屋接受治疗,仅仅只是依靠临行前向胡蝶讨要的药物简单治疗,如今伤口不过是浅浅结痂。
然而这一剧烈动作,却将伤口再次扯裂。
温热的液体汩汩流出,她能感受到内里的制服被液体濡染,也明白再过不久,她的和服亦会染上深沉的红。
她现在的状况,光是抵抗就很吃力,更遑论她还要保护被法生锁定目标的玄弥了。
「玄弥!快去找掩体躲好!不要离开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镜和将身後的筝转正,指下生风。
男孩闻言,关心都还没道出口,便被少女的怒目而震慑。
相处了一段时间,这个姊姊向来都温柔待人,让他对少女有了「即便生气应该也不可怕吧」的想法。但这一刻,他却由衷地感到害怕。
为了什麽而怕?他也摸不太清自己的想法。
「琴之呼吸‧壹之型,归去来兮!」
镜和先下手为强,然而风刃并未对法生造成任何损伤,後者的周身飘扬起数支签文,形成无形的保护圈,其中一支签文自垂直转为水平向,往镜和的位置射去!
「琴之呼吸‧贰之型,八方洪荒!」
两指一挑,以少女作为中心,一道圆猛然划出,飓风随着裂痕直冲而上,阻绝了攻击。
「拥有稀血体质的猎鬼人……」黑衣男子不惊不慌,他收回了那支写有「大吉」的签文,没有托钵的那只手略抬,两支分别写有「中吉」与「小吉」字样的签文浮起。
法生忽地笑了,笑得诡谲。
两支签文以斜方平行的方式朝镜和发动攻击,就在镜和险险躲过之际,又是两支签文自上而下的垂直落下,似要将人钉入泥土那般凶狠!
镜和不得不矮下身躲避,可这个动作同时也让她腰间伤势瞬间加重,她听见肌肤如布帛被撕裂的声音,顿时又是更多的鲜血流出,腿部已有湿黏感,不多时,白袜红了,脚下出现了血印子。
「姊姊──」
「玄弥……退後!」
玄弥自然是看见了红色的脚印,他忍不住出声,却被镜和直接打断。
「玄弥……替我保护好我的筝……」镜和脸色苍白,她狠狠咬住了因为接收到疼痛讯号而颤抖不已的唇,「那是我重要的物事。」
身上的筝已然成为了负担,若再强行背着只会致使已经破开的伤口挤压出内脏,镜和只得卸下,拔出双刀应战。
但她知道,自己使用双刀的能力并不足以击杀眼前的下弦之叁。
即便如此,她也必须撑到支援赶到才行!
健壮的男孩与拥有稀血体质的猎鬼人啊……只要食用了他们,实力必能大有长进!
而且,这个猎鬼人身上带伤!
那就拿出本事来吧,一次性的解决了猎鬼人,他便能有大餐享用!
「血鬼术‧法海无涯。」
经文自法生手中的钵「传出」,化作实质的文字悬浮,铺天盖地的往镜和周身靠拢,她只感觉到庞大的压力在挤压着她,接着,一个个文字开始砸落──
镜和狼狈的举起双刀格挡,痛楚让她连动作都难以维持,那些经文如刃,若没确切避开便会在身上留下深刻的伤痕。
一道,两道,三道,身上的和服不断破裂,发出刺耳的声响,鲜血喷溅,除了脚底下的血印,更有来自於那些字文的锐利。
镜和咬牙,举起双刀,在运用呼吸法尝试凝血之余,刀尖亦缠绕着实质般的红雾,刀身嗡鸣,宛若低低吟咏的琴音,刹那间锋芒毕露。
「琴之呼吸‧陆之型,昭武遗曲!」
镜和横刀一划,被红雾缭绕的锋芒如浪花荡漾,巨大的扇形齐齐切开掉落的经文──
她堪堪化解了危机。
却也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腰间因为自己强行使出陆之型而加大伤势范围,甚至撕扯出更深层的伤口,她很清楚现在的自己已经不能再任意行动。
她的全力一击对法生造成的伤害实在是小之又小,不过几个眨眼,切口便已复原。
她呢?
鲜血将衣襟大片染湿,铁锈的味道窜入鼻息,手止不住地颤抖,怎麽也拿不稳双刀,她只能半跪在地上,以刀支撑自己,艰难的运用呼吸法,尽所能的减缓伤势。
「血鬼术‧苦海无边。」
一支写着「大凶」的签文直立於镜和的正上方,明明是细长的一支签,在镜和眼里却像是一支巨大的铁杵,缓慢的,挟带极大的威压,下坠。
她的内脏彷佛要被这庞然的压力给碾碎,「全集中‧常中」亦被迫停止,没有了呼吸法的辅佐,镜和身上的血液正大量的流失。
少女樱唇微张,似是想汲取更多的空气,奈何却只是发出了乾哑的声音。
签文就要插入她背脊。
啊啊……她就要、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