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命运大概在出生那一刻就注定悲惨了吧?
她的父亲因车祸早逝,当时怀孕的母亲坚强地忍着伤痛生下她。
却无法克服通往幸福的最後一个难关,最终因难产去世。
没有父母,也没有愿意接纳她的家人。连名字都没有的英日混血女孩,一出生就独身一人了。
剑桥妇科医院(*1)也不知道该拿她怎麽办,只能让她暂时待在育婴室里。
说实话,要不是爸爸告诉她,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有这段故事。
等等,爸爸?女孩的亲生父亲不是在她出生前就去世了吗?
是这样没错。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是,当时还不会说话的她,在几个星期後,被一个善良的男人收养了。
从此以後,她有了名字。
影山帝雅。
影山零治的女儿。
在帝雅的印象里,爸爸是个很慈祥也很善良的人。他的话不多,可是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她好。
从小,她和爸爸就不常见面,每年只能见到一次。
自从她两岁以来,每两年就会换一个居住的国家,陪在身边的管家也会跟着更换,而爸爸却是一直待在日本工作。
长大一点後,她问过,自己为什麽不能跟爸爸一起待在日本?
影山零治的回答永远只有一个:
「帝雅,我希望你能看到世界。」
每个月都会有一天,爸爸的秘书会传简讯来,告诉她什麽时候可以和她讲电话。
这是她每个月最期待的时候。
他会很有耐心的听她分享在学校的大小事,也会给她一些生活上的提醒和建议。
虽然见不到面,她还是打从心里相信爸爸非常爱她。
不过,她并不是从来没有抱持怀疑。
她被要求去念大家都很严肃的私立学校,也被要求学习非常多项的才艺。画画、乐器、多国语言,那些都是基本。连射箭、溜冰这种事都难不倒她。
在学习的过程中,她不只学会了技能,也学会面对压力,以及永不放弃。听起来很老套,但却是千真万确。
帝雅喜欢理科,尤其擅长数学。她喜欢需要逻辑的推理和讲求精确度的运算。当用红笔在考卷和作业本上潇洒地画上大大的勾时,她总是能获得满满的成就感。
另一方面,失败才是最有趣的地方。没有人一开始就什麽都会,所以才需要透过不断思考、不怕提问和讨论,才能更加精进实力。
音乐的话,帝雅喜欢流行乐曲,也喜欢古典音乐。她对难以随时弹奏的钢琴没有太大兴趣,不过倒是对发挥空间大、让拉奏者能发展出更多个人色彩的小提琴情有独锺。
她还有一个出人意料的嗜好:射箭。
有时候,箭术讲求天时地利人和,必须在特定条件才能提高射中靶心的机率。
然而,擅长应用数学的她,很快便发现自己可以简略地考量风速、风向、箭种、弓种、距离等因素的不同,透过简单估计抛物线(很多人以为射出去的箭会直线前进,但其实并非完全如此),大略知道自己该用多少力气、在哪种角度才能射中靶心。(听起来很帅,但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成功啦)
帝雅喜欢射箭的另一个原因,是由於她很享受这种……专注感。当箭尖瞄准红心後,其他一切,都是背景、都是过客。她耳中所闻、眼里所见,只有自己平稳的心跳,与不容失准的目标。
虽然说学习才艺是爸爸的意思,帝雅倒也满享受的。
不过,也因为如此,她没有太多时间交朋友。
而且,人们总是主观地认为她充满「距离感」,但帝雅从来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是如此。
她只知道自己很难交到朋友,就算交到了也很快就会分处异地。
适应、熟悉、分离。帝雅的人生就这样一次次地循环着。
因此,久而久之,那时大约八岁的她,开始对生活感到厌倦。
彷佛是要拯救她似的,有一次在电话中无意中向爸爸抱怨时,他提出建议:「那麽,就找个你喜欢的兴趣吧,怎麽样?」
「兴趣……吗?」帝雅想了想。她学习的每项东西都是出於爸爸的要求。她曾几何时因为自己真心想要而去做某件事?
「可是爸爸,我不知道我适合什麽……」
「那麽,就踢足球吧。」
「足球?为什麽是足球?」
「这个嘛,感觉很适合你。我年轻时也很喜欢踢足球。可以学到很多课本不会教的事情。不管是自己的进步,还是跟队友的羁绊,都是足球可以带给你的。你觉得怎麽样?」
这是帝雅第一次听到爸爸用这麽向往的语气说话,於是,出於好奇和一点点期待,她同意了。
隔天,她收到学校足球队的邀请,便欣然加入。
真的,就像爸爸说的那样。一开始,帝雅总是被球绊倒,传球时也不会控制力道,的确给队友添了不少麻烦。对每件事都很擅长的她,差点就要受不了而放弃了。要不是有一路支持、鼓励的队友,她不可能进步得这麽快。
帝雅真的越来越喜欢足球了。
不知不觉中,连和爸爸聊天的内容也都是足球。帝雅慢慢找到了自己适合的位置:自由人,也练出了不少威力强大的必杀技。虽然每两年就必须和同伴分离,让她很难过,但也因此交到了更多朋友。
她开始不再害怕跟朋友们分开。她相信,每次的离别,都是为了下一次更值得期待的相见。
在国小毕业的那一年,她以队长的身分(以及不知不觉出现的,「足球的女帝」这个称号)领着队友参加英国的国小足球联赛。队伍一路打进决赛。
在决定冠军得主的足球场上,帝雅竭尽全力,就算感到难以负荷,也坚持要把比赛踢完。
终於,他们以一分之差获得冠军。
然而,正当大家要去好好庆祝时,帝雅突然倒地不起,紧急送往医院。
「脑肿瘤吗?」在病房外,教练不知道她已经醒了,正不可置信地向医生确认。
「可以动手术,但是风险和完全复原的机率都很低。她可能再也不能踢球了。」
听到这里,要不是自己头痛欲裂,帝雅早就从病床上弹起来。怎麽办才好?她再也不能踢球了吗?
不要,不可以。
她不接受。
足球是除了爸爸以外,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事物了。因为足球,她才有朋友。因为足球,才有现在的影山帝雅。
可是,她能怎麽办?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解决所有问题啊。
不对,她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颤抖的手拿起放在床边的手机,拨了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会接吗?
她听着让人心急的嘟嘟声,忍不住担心。现在不是约定好的时间,应该不会接吧。
也对,怎麽可能……
「帝雅?」温暖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
她的眼泪瞬间溃堤。
「爸爸……」她哽咽地说出一切。
爸爸叫她绝对不要担心,告诉她一切都会没事的。她还是一样紧张,却不再那麽害怕。
挂电话後,她闭上双眼,所有人都以为她还没清醒。现在的她,没有心情跟任何人说话。她的脑袋一直转着,一直到晚上,才真的睡着。
隔天早上,她被温暖的阳光叫醒了。可是,她不记得窗帘有被拉开啊……
她缓缓张开眼睛。头好像没有那麽痛了。房间里淡淡的花香,有种安定心神的效果。
「我在这里,不用怕。」她转过头,看到声音的主人。她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过了这麽多年,她以为爸爸和她一样变了不少。
在某些程度上的确是。他的脸变得有些沧桑,看不出情绪的眼睛也藏在深色的镜片後。
但是,他能带给她的温暖,却是丝毫没有改变。
「对不起,爸爸这几年都这麽忙。」他坐在病床边,握着帝雅的手,「帝雅,等你没事後,我们一起回日本吧。我的工作已经稳定下来了,之後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忙。让你一个人受苦,真的很对不起。之後,就让我来陪你。」
帝雅一度不知道该怎麽回应,直到她的眼泪缓缓落下。她紧紧抱住爸爸,希望他再也不要走了。
之後,不管是动手术的前後,或是修养期间,甚至是完全康复後,爸爸都陪在她身边。两人就像平凡的父女一样相处,爸爸甚至亲自教她踢足球。
那几个月,大概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间。
手术在她的後脑勺留下了长至颈部的疤痕,但是幸好没有大碍。帝雅出乎所有医生意料地康复得很快,不过多久便已经可以一如往常地踢球。有了爸爸的指导,她甚至进步得更快。
就像爸爸答应她的,完全康复後,两人从英国回到日本。又要和夥伴们道别,帝雅同样不舍,但她相信有一天会再见面的。
或许就是在足球场上也不一定。
爸爸还是担心她的身体,於是帮她办了一年休学。因为知道她最喜欢足球,爸爸帮她买了每一场FF比赛的票……但是却不能一起去。因为工作的关系,两人甚至不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纵使有点失望,帝雅还是可以体谅爸爸。至少两人现在在同一个国家了。在爸爸的允许下,帝雅以访客的身分和帝国学园的足球队一起练习。
很奇怪的是,爸爸特别打电话,告诉她不准她说出自己的姓氏,而帝雅满心疑惑地照做了。帝国球员在和世宇子比赛後大多身受重伤,虽然肢体上的伤势已经复原得差不多,帝雅仍然看得出伤得最深的是身为足球员的自尊。
当时,因为有爸爸和队友,她才能重新站起来。帝国需要的,应该也是像那样的存在。
所以,她努力地让他们找回足球的乐趣。幸好,虽然过程有些难关,大家终究还是愿意快乐地踢足球。
佐久间说,因为一个很可恶的人,他们一直只能用卑鄙的方法踢球,例如和雷门的比赛中掉落的钢筋。随着那个人不知为什麽地离开,他们也终於可以踢出自己的足球。帝雅很好奇,是什麽样的人会做出这种令人发指的事,但看到大家脸上的表情後,就决定不要多问了。
有句俗话说:「好景不常」。而帝雅和帝国球员们的简单时光也没过多久。
决赛开始的前几天,有一位自称是刑警的人到帝国来找她。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刑警的态度很友善,因此,对於刑警的问题,她虽然纳闷,却也全部照实回答。
刑警继续问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让帝雅终於忍不住问了原因。这个人进来後就一直问问题,到底是来做什麽的啊?
「啊,对。我没有跟你说我来这里的原因呢。」这个刑警也太冒失了吧……
听完之後,帝雅希望自己根本没有问。
她才不相信。爸爸怎麽可能做这种事?用这种扭曲又骇人的方法创造什麽「神」……还有帝国球员的伤势、雷门全队差点死於非命、四十年前的闪电十一人、「火焰前锋」豪炎寺修也的妹妹……
不可能。这不是她认识的爸爸。一定是这个陌生人在说谎。
「我知道,我说什麽你也不会相信我。那麽就亲眼看看之後的决赛吧。」鬼瓦刑警说完就离开了,留下内心无比混乱的帝雅一个人,以及躲在会客室外偷听的帝国球员。
刑警走後,她呆呆地坐在沙发上。
「是真的吗?」源田面无表情地走进会客室,身後跟着一脸被背叛的帝国球员们,「帝雅,你真的是影山的女儿?」
她只能无力的点头。「对。我的全名是影山帝雅。」
源田突然抓住她的手臂,硬是把她拉起来面对自己。「为什麽要骗我们?你也跟他一样有什麽阴谋吗?」
她不是一个爱哭的人,更不曾在爸爸以外的人面前落泪。但是这次,眼泪却不争气地滑落她的脸颊。源田看到,着急地放开她的手臂,而帝雅再次跌坐在沙发上。
看到他们的反应,看来是真的。真的是爸爸害得这麽多人受伤。
她有问过爸爸的工作,但是他总是简短回答:「企业家」。帝雅不知道他就是帝国学园以及世宇子中学的幕後人,也不知道神之水的事情。说实话,除了名字以外,她几乎对自己的爸爸一无所知。
可是,可是……她应该要替爸爸辩护的。比起这些认识一阵子的人,爸爸更值得信任不是吗?一定是他们在说谎……
她抬头看了看帝国的所有人。虽然泪水朦胧了她的视线,她仍然可以清楚看见朋友们的双眼。
骗子的眼里应该这麽痛苦吗?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语毕,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轻轻推开面前的源田,跑出会客室。她一直跑,一直跑,彷佛以为这样就可以逃避事实。
跑着跑着,她不知不觉来到了足球场。真是讽刺,她已经不觉得自己有踢足球的资格了。她跪在球场边缘,双手掩着脸,放声大哭,直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递给她一小包面纸。
她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佐久间。」
他坐在她身边。「什麽都不用说啦。我们相信你。帝雅你,可是帮我们重新打起精神的人呢。就算是影山的女儿,也是我们的恩人啊。再说,刚刚你跟刑警先生说的话,我们都听得一清二楚。你没有做错事。源田他只是一时太激动了,他没有恶意。就算有,也不是针对你。」
帝雅接过他递来的面纸,擦了擦眼泪。「我只是很难相信,爸爸居然会做这种事。」
佐久间苦笑。「你印象中的影山,跟我们认识的那个好像不太一样。」
帝雅喃喃自语:「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在这之後,她收拾好心情,站在帝国球员的面前发誓,她跟爸爸的所做所为完全没有关系。当然,不是所有人都马上相信她。不过,随着时间一久,大家也渐渐不再用特殊的眼光看着她。
虽然是影山的女儿没错,但她也是陪他们走出谷底的夥伴。如果她要害他们,早就动手了。大家决定先不管那麽多,专注於练习才是帝国的足球。
不过,没有人知道的是,决赛前几天,帝雅要不是作恶梦就是失眠,但是却连恶梦的内容都不记得。
打电话给爸爸或他的秘书,都直接转进语音信箱。只有在足球场上,她才能恢复正常,也因如此,没有半个人发现她的不对劲,还以为她跟所有人一样,慢慢释怀了。
然而,决赛那天,她不敢去。
对她而言,那不只是一场足球赛。
她选择留在帝国,和大家一起看转播。有认识的人在,会让她安心不少。雷门赢了的当下,她感到如释重负。这样就代表爸爸的计画终究还是失败了。
他会放弃吧?
不会再伤害别人了吧?
会回到她身边吧?
会跟以前一样吧?
这一次,她不知道该相信什麽。
*1是真的有这间医院喔各位。剑桥妇科医院(CambridgeGynaecologyCentre),位在NuffieldHealthHospital,4TrumpingtonRd,CambridgeCB28AF。(等等,到底为什麽要放上这个啊XDD)
2020.06.06修<第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