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與鬼王的七七四十九天 — 第5.9天_你是我鬼生裡最後一次跌宕

回头那瞬间,均阳是真以为自己可以再见到御白,两年来的执着入了骨着了魔,他疯得悄无声息。

眼前的人站得太近,神经紧绷的均阳忍不住後退了一步,定睛看去,确实是御白的脸。

深色发丝散落额前,五官不若另一个师兄申陵的温润,而是盈满阳刚锐利的帅气,一身几乎曳地的黑色大衣,在风中无声摆动。这是他的御白,历经生死之别,他没想到还可以再见。

但御白没有他熟悉的、那种自信里带点潇洒的神情,相反地,他整张脸的表情都是僵硬空白,眼睛直直盯视均阳,一瞬都没有眨过。

「御白...?」均阳迟疑地开口,灼热感不受控制涌满眼角,他想说话,喉头却绷着,似乎下一瞬间就要哽咽。难道连他最眷恋的御白也终究逃不过那该死的所谓命运,成了在阴间晃荡、失去理智的游魂之一吗?

在他惶然犹豫时,那张脸上缓缓扯开弧度,越扯越大,肌肉几乎牵动到了人体极限,只有那双眼依然眨也不眨,看上去格外诡异。

送魂香悠远香气窜入鼻间,略略平抚了心情,他低头检视,香已烧了半截,这一刻,他才终於想起莫执的警告。

他说若有人唤他名字,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回头。

「跟我走吧。」御白的声音似乎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不是一直想要拥有我吗?跟我走,我们可以去一个不会被打扰的地方。」

这句话兜头打破了看到御白再次出现的悸动,热度终於夺眶而出,均阳一手绝望般紧紧抓着那支单薄的送魂香,声音有些破碎,右手覆上眼皮狠狠揉碎那滴水光。

原来终究是妄想。

「...你不是。」

「我是啊,我是御白,你忘了我吗?」那笑容越扯越大,嘴角边缘居然缓缓迸裂,划开一道可怖的伤痕。

「不对,你不是。」因为真正的御白,绝不会说出这种话。

十五岁的夏天,均阳终於鼓起勇气向那条模糊的界线跨出了那麽一小步伐,那天御白正在手把手教他画符咒。御白的手很大很暖,圈着他稳稳画完一张护身符後,他伸手握住了御白正要抽走的手,颤抖地缓缓扣上了自己的五指。

因为靠得太近,他几乎能感受到青年胸腔的震动和骤乱的呼吸频率,可是下一秒,御白坚定地抽离。好几秒的沉静後,御白俯下身扶着他的肩,很认真地看着他开口:「不要再往前了,均阳。不然,你与我、申陵,还有镇荣宫的关系,会到此结束。」

斩钉截铁的话语不留一丝余地,两人在那之後就从来不曾提起那个夏日里夭折的告白。这样处事风格乾脆俐落的人,没有道理在死去之後改变心意。

哪怕均阳有多麽希望。

恐惧如火烧过四肢百骸,均阳回头看一眼窗前,庙公依然在那儿笑得狰狞,手一下一下地摆动如同招手,动作机械得像个破碎木偶。再看眼前,御白的脸斑驳惨白,双眼赫然成了两道深邃空洞。

均阳克制不住低喊出声,下意识退了一步,却听到窗沿压上重物的声音,然後,蔓延的冷意缓缓散开,庙公进来了。

「你背叛了我,」御白的声音失去起伏,凋敝的脸孔不断腐烂凹陷,朝他伸出惨白的手,「走吧,我们要一直在一起才对。」

背後的鬼手缓缓锁上咽喉,而伪装成御白的鬼魂指尖几乎触上他胸口,冰冻麻木了感官,均阳绝望闭眼那瞬,左肩的鬼纹蓦然灼热起来。

「说过了,不要动我的人。」带着笑意一字字咬出,狠厉得不留余地。

呼应着鬼纹灼烧,鬼纹之主凭空燃起黑焰瞬间隔开庙公,腰一旋,搂着均阳跃到房屋另侧,黑瞳全开,瞳中已不剩任一丝洁白。强大的鬼气如刀阵回旋,在他怀中的均阳眉间一拧,生生压抑了下去。

「那个就是我要杀的人!」他忍着强烈不适,庙公已经放下手,诡异地转动着头,看上去疯魔异常。

「我记住了。」嘴角的笑有些嗜血泛冷,与纯真的神情诡异相融,「可惜我们还没缔约,我不能杀他。不过放心,祂躲不过多久。」

御白的脸庞已经彻体散落,只余一个面目模糊的鬼魂张牙舞爪扑来,莫执俐落地一脚踢开眼前不知名的鬼魂,带着均阳冲出屋宅。

他最後回头看了一眼,方才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庞,无论如何都不是御白。

他不能再执着了。

就在此刻,他手中那支维系着他与阳界连结的送魂香,一秒间倏然燃尽了,最後一缕烟灰散入虚无,一切乍然静了下来。

均阳还来不及感到慌张,空间里一众恶鬼似乎在同一时间察觉到了他的存在,纷纷转过头,丧屍般扑了上来。变故来得猝不及防,莫执深吸了口气,将均阳护在身後。

「那老头耍了我们呢,这香也未免太短。」莫执咬着牙笑,神情有种天真的残忍,一手撕开一个倒楣的小鬼,黑影顿时魂飞魄散,「等我回头,我一定要杀了他。」

浓厚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汹涌浓密,均阳张大了嘴,却呼吸不到空气。尽管莫执护得十分周密,阴界似乎极力排斥着他这个外来者,每一秒的心跳都痛苦得宛如烧灼。

他身前的莫执闭了闭眼,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抬手咬破了指尖,一缕红黑交织诡异地飘悬半空,红的是均阳的人类之血,而那滴墨黑,则属於莫执。

慢慢地,墨黑吞噬了艳红,徐缓如弦的嗓子喃喃念诵,均阳再次听见了熟悉的念咒,只是词汇不再相同:「鬼血为引,阴指路,煞定魂,魄在路在,魄散路断,鬼门开,送魂归。」

无数回音重重震荡开,层层叠叠。

虚空之中一个发着光的长方轮廓割开黑暗,莫执牵起他的手,纵身跃入光亮。

一阵炫目到无法视物的晕眩後,他们摔在房东破旧到露出弹簧的沙发上,均阳晕头转向地起身,一把扯下红绸迅速环顾一下四周,才微微放松了肩膀。这种时刻连往常阴气森森的鬼屋也显得有一丝温馨,那是劫後余生後,幸存者的错觉。

但下秒,他脸上略略放松的神情被完全抹去。

房东在一团烟雾後慵懒地咳了两声:「真是造孽啊,居然赌上祂那麽多年的地缚灵修为,强行开了门。小子,这次算你幸运。」

均阳没有在听房东说话,因为莫执在他面前,第一次流露出像是筋疲力竭的姿态,半跪在地,尽管唇边还带笑,眉间却是紧锁。

祂的身影,竟开始渐渐变得透明。

均阳脑中顿时一片空白,眼前又浮现御白躺在血泊中安详闭目的画面,与莫执渐渐溃散的身形缓缓重叠。

「不要怕。」

察觉到均阳的惊恐,莫执轻轻开口,镜片下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柔和,这是第一次,均阳在那双冥界般的无边深邃中,望见了自己的倒影。

苍白指尖细细描摩他垂落发尾,一下又一下,声音却渐次低微下去。

「我会回来的,你不要怕。」均阳手一抖,原本握在指间的莫执手指缓缓消散,连同那冰冷的温度,一起融进空气中再也不见。

最後的尾音散逸前,莫执,那向来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的地缚灵,彻体消失在均阳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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