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上午的通识课，陈海晏拣了一个靠角落後排的位子，从书包里拿出平板，戴上耳机，准备练托福听力。教室里陆陆续续地来了几个同学，早八教室里的空气像是沉着不动，阳光从窗外洒落，在地上被窗框切成一格一格的光影。
她点开今天排定要做的TPO，从对话开始听起。
教室里的人群逐渐涌入，空气糟杂蠢动了起来，却还是有着大白天的不愿清醒。
「Listentoaconversationbetweenastudentandareceptionist…...」
突然一个清朗的声线穿透耳机，在模模糊糊的美式英语中显得格外清晰。陈海晏一顿。
「我们去坐後面。」
「你又想偷睡。」
「Excuseme,Isupposedtobehavingmyphysicsclass…...」
「拜托，我都愿意来点名了，感动吧？」
「嗯嗯嗯，好感动。」
声音由远而近，陈海晏抬起头，正好看见阶梯教室下两层的男孩。穿着白色T恤牛仔外套，眼眸明亮清澈，然後对方扬起视线，对上她的目光。
漂亮的唇形勾起一个弧度。
「学姐，早安。」
陈海晏下意识按下听力播放的暂停键。
任子骥的笑容点亮了阳光，该怎麽说，纯粹。他走到她身旁，没有问一句就坐下，陈海晏发现自己的脸颊竟然微微发烫。冷静，冷静，她这麽告诉自己。
「学姐这学期选这门课了？」
她点头。
陈海晏一直在避着的人，终於还是出现在她的面前。
自从知道任子骥不出所料地考上了T大以後，她的大学生活就多出一个新的任务──躲着他。
她认识他四年，凝望他两年，背对他两年。
她在T大校园里躲着他，甚至连信息也不怎麽回——反正一直以来他们的聊天都是她开场——她不回覆，他们的交流寥寥可数。
而今看他笑得驾轻就熟的模样，陈海晏觉得自己的刻意疏远显得幼稚而小气。他根本从来没在意过。
「是啊。」她漫不经心地回。
「当初选这门课我可是守好了系统开放时间，通识课太难抢了，根本就是比拚网速。」
「嗯⋯⋯」
「对了，最近感觉都很少遇到你。」
陈海晏终於笑了，「是吗？」
不是最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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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海晏上了一堂有史以来最精神紧绷的课。
任子骥回到後排去和他同学坐在一块，那同学还对着陈海晏友好地笑了笑，陈海晏只是也礼貌性地勾起唇角，然後她便再也没有回头。
可是看不见他，她仍会胡思乱想：他会不会不经意瞄见自己？他会不会用不经意的语气和朋友介绍她？
她把腰杆挺得比平时都笔直，像个提线的木偶，十分不自然。
冷静，冷静。
老教授在台上唱着催眠曲，她偶尔在平板上做些笔记，时时刻刻注意着时间。
教授喊了下课的瞬间，陈海晏快速收拾好水杯和平板，背上书包就朝前门走去，头低着，淹没在人群里。
她如预期地没有听见任子骥喊她的声音。
彷佛落荒而逃，直到走出大楼，她才大口呼吸。
阳光正好，连空气都暖洋洋的，十点钟整个城市都在苏醒，三三两两的学生路过她面前，没人会注意到她的心事。
她拍拍自己的脸颊。没什麽，只是一次遇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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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海晏离开教学大楼，穿过夏秋之际的光线，她眯着眼睛，慢吞吞地来到图书馆。
她推开门，反身又关上，轻轻巧巧地把外头纷扰的人声笑语隔绝，耳边只剩下图书馆里冷气机低频的嗡嗡声。
刚开学，图书馆人不多，陈海晏很轻易地就找到那个靠窗的位置，她经常坐在那儿看书学习。她喜欢重复的事物，所以她爱图书馆里固定的位置、爱同一家餐厅的同一道料理，爱同一个人。
她有时候真恨自己这样念旧的性格。
她的日子总是很慢，走得慢、想得也慢，忘得也慢。朋友曾经和她说：「跟你待在一起的时候，就感觉时间都被拉长。」
她不知道这是赞美还是委婉地告诉她，和她待在一起很无聊。
她的时间那麽慢，慢得她可以轻松记下细节，包括树隙之间的阳光、窗台另一边缓缓爬行的蚂蚁队伍、巷口水煎包的气味、雨打落在地面上的清脆声响。
还有人。
所以陈海晏记得他，哪怕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交集，她依然觉得他身上清爽又明亮的气质，彷佛昨天才在眼前晃悠。
可是现在想起刚刚阶梯教室里的他，却像一首遥远的歌，记不清歌词和旋律，久远地宛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