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空气彷佛停止了流动,无声却热烈。
顾念之静静地看着他,半晌,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肩上,将过分靠近的他往自己的反方向推离。
「梦里当然也有我。」她道,声线依然是沉冷的,像是在苦涩的冰美式中载浮载沉的碎冰,「梦的前提是什麽都有,而世间万物皆属於『什麽』的范畴之中,故而梦里自然会有我。」
顾念之挑了挑眉,眼底有隐隐漫游的挑衅:「任律师,你们这行最讲求的不就是逻辑性吗?这麽简单的命题,还需要沾沾自喜的与我分享?」
闻声,任平生勾了勾嘴角,心想这姑娘是真的有趣。
他看不清那张掩在一次性口罩之下的面容,能直接感受到的,只有她始终刻意收敛却又止不住外放的锋芒。
「你说的是。」任平生收起眼里探究的情绪,弯了弯眉眼,「我这不是想要强调重点吗?」
见她冷着脸没有表示,他眼底的笑意更深:「梦里固然会有你,但前提是机率的命中,而我刚才说的不只是一个可能性,而是必然发生的结果。」
任平生又凑上前,直直望进她邃黑的眼瞳深处:「我每天对你朝思暮想,怎麽可能梦里没有你?」
顾念之微蹙了眉,浅浅避开他的目光。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猝不及防地靠近,连想要预防的心理准备都没有。
气氛有一瞬间的僵持,长袖善舞的任大律师看起来也没有要为自己一手催化的氛围负责,只带着那玩味的笑容观赏她的反应。
顾念之第一次觉得自己像只被任人宰割的猎物。
尽管内心有片刻的慌神,她仍是稳住面部表情,重新对上他的目光。
「那你说说看,梦里的我都在做什麽?」
任平生散散慢慢道:「追杀我。」
闻声,顾念之愣了一下,向他抛出疑惑的眼神。
「嗯,你没听错,就是追杀我。」
顾念之风中凌乱:「我怎麽就追杀你了?」
任平生幽幽看了她一眼,语气顿了一下後才道:「我没经过你同意就拿了你的稿子去看,回家後被你发现稿子少了一页,然後你就开始追杀我。」
顾念之:「……」
你看着还挺委屈的是怎麽回事?
顾念之见那一向风流矜贵的男人此时神色微妙,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过了几秒仍是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偷拿我稿子,你是什麽小学生。」她斜了他一眼。
「你自己说的,梦里什麽都有,那我就算在梦里玩积木都不是没有可能。」
顾念之脑补了一下坐在地上玩积木的任平生,一阵寒颤从背脊一路蜿蜒而上:「……先不要。」
见气氛缓和,眼前的姑娘也放松了不少,任平生喝完手里的最後一口果汁,站起身道:「走吗?」
顾念之懵了懵,抬头望向他:「走去哪?」
「回家。」
顾念之更茫然了:「回家?」
「嗯,回家。」任平生将手中的空瓶往凉亭旁的垃圾桶里丢,塑胶瓶在半空中划开冬末春初的冷空气,顺着一道漂亮的弧线,「咚」的一声稳当落进垃圾桶中。
「你不是在员工旅游吗?怎麽突然就要回家了?」顾念之被他这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为迷惑到了,一向平稳无波澜的声调都不知跌宕了几个度。
微风漫上肌肤,裹着不知名的花香荡漾,任平生在这时朝她伸出手:「走吧。」
顾念之愣愣地望着那悬在半空中的漂亮手指,修长白皙,指骨分明而不突兀,所有线条勾勒得恰到好处,彷佛是被精雕细琢出来的一件艺术品。
她还没有从他不知所云的话语中厘清一条道路,就听见他又道:「你不是不想待在这里?我带你回家吧。」
顾念之的视线沿着那好看的手一路向上,扫过被运动风衣外套裹着的直角肩,在精致如刀削的下颚线驻足了一会儿,掠过凉薄的唇片和高挺的鼻梁,最终落在那双狭长又动人的眼眸中。
不知道是午後的阳光太过温煦美好,还是山林间拂过的清风细腻而不燥,她有一刹那的怔忡,最後竟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手掌心。
任平生微垂了眼,不动声色地盖住一闪即逝的柔色。
他将她拉起来,姑娘家肌肤上的暖意源源不断地渡过来,尽管她始终用冰冷包裹着自己,手却依然是温腻而纤细的,有着天地初生时的第一抹柔软。
「走吧。」
「嗯。」
手中的温软太过腻人,纵然他牵过许多女孩子的手,但此时一瞬间的耽溺,让人不禁产生了想要好好保护这个姑娘的想法。
但他知道她不喜欢过多的肢体接触,於是只能压抑着内心的渴望,恰如其分地放开了她。
「你怎麽知道我想回家?」顾念之觑了他一眼,下意识将手指收进袖子中,莫名地有些不自在。
手中的温度依然存有男人的痕迹,善意的、温柔的,却也是不容忽视的。
「你是不是怕蝴蝶?」任平生不答反问。
顾念之心下一惊:「你怎麽知道?」
「刚才在凉亭说话的时候,你看起来很紧绷,而且只要有飞虫或是蝴蝶飞到附近,你就会下意识的戒备起来。」任平生说,眼底犹有无奈,「可能是因为本能对恐惧的防卫机制,所以你自己并没有注意到。而且你虽然说是要来取材,但我一点都看不到你取材时的模样,没有观察没有记录,只有六神无主的一颗心。」
语声落下,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唯有山间的虫鸣鸟叫渲染於其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念之才低声开口:「嗯。」
「我很怕蝴蝶,从小就怕,长大了还没能克服。」她抬头望向他,语声乍听之下是一贯的平稳,然而仔细去听,却能发现藏在声线中的颤意,「我真的没办法接受,我不知道我为什麽要来这里,从进来的那一刻我就後悔了,但自尊心不容许我退缩。」
这是她第一次这麽轻易的向一个人展现自己的脆弱。
这个男人的眼光太过精细,可以轻易地看透所有人的不堪。
但她没有心力再维持自己的防御墙了,无论是对蝴蝶还是对他。
她的精神是真的要在这个森林步道中濒临解体。
「任平生,我真的很害怕。」
也就是语声落下的那一刻,一只黑色凤蝶盘旋着掠过她的发侧,而惊惶的她在闪避中因为一时不察,近乎要绊到路间的石头。
面临失重的那一刻,顾念之感觉自己的手腕倏地被扣住了,而眼前人正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拉,顺着力道将人带进怀中。
「嗯,别怕了。」他低声道,「我来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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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家任律师已经看到了自己坐在地上玩积木的未来……
陪孩子玩耍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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