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餘 — 二、【雲上仙境】-天雷

当初若不是尹婆婆和七余,只怕他们真会被困在森林里,早晚该被妖主发现,依照擎莫的性子,指不定会怎麽为难他们,到时肯定会变成天界落在他们妖界的一件把柄。

所以,说七余是恩人,其实并不为过。

「胡闹!妖界内部动乱,你便敢把一名小妖给带回仙廷?还没正式封为神官,胆子竟如此之大!」天帝震怒,他一脚用力往地上一踏,发出轰隆的巨响,彷佛整间大殿都震了一下,底下所有仙官纷纷跪了下来,齐声喊着天帝息怒,唯有允子收仍站挺身子、双手抱着拳,眼神坚定不为所动,没有丝毫惧怕。

「下官以为,天界是承袭造物主,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不会偏私任何一界,既然湛国动乱时仙廷会派神官下界从旁援助,那面对妖界应该同理才是,下官并非暂代了神官所以胆子变大,而是认为必须这麽做。」允子收的脾气向来温顺,即便遇到与自己意见相左的状况,也鲜少固执己见,更别说是公然的顶撞,所以他此次的举动,确实让在场所有人包括天帝都颇为意外,有些天将及翼兵甚至交头接耳议论着,难道笙君是在妖界被蛊惑了不成?

「四界本应互不相干,千年来仙廷之所以特别照拂人界,只是为了不让妖、魔两界将其并吞,为的是维护四界安生!身为仙官竟连这麽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天帝仍然情绪激昂,对於偏私人界,从来都只是为了四界的平衡,这也是所有仙族人长久以来所坚信,如此根深蒂固的想法,怎可能因允子收的三言两语就改变。

几位仙廷长老跟着附和,都认为允子收这次错得离谱至极。

长义眼见目前情况对允子收十分不利,似乎如何解释在天帝眼里都是一派胡言,就说带七余上仙界根本是冒大险,但既然木已成舟,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也只能豁出去与他同进退了。

「禀天帝,长义当时也在场,情况真的十分危急,因为是攸关生命,笙君才会……」长义勇敢站出来替允子收进言,只是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一旁的高洸再度打断。

「长义大人,洛君还在反思中呢,您这样搅和进来,妥当吗?」高洸眯着细细的眼睛,嘴角带着不怀好意的微笑,悠悠地问道。

「你……!」长义怒视着高洸,却也哑口无言,身为亲侍,他的言行便代表神官,先别提洛君尚在反思,这与异族勾结的罪刑要是追究下来,洛君也必定会受牵连。

允子收知道长义的难处,他示意了一个眼神,要他不用担心,也不用再替此事进言,有这份愿意患难与共的心,已是非常难能可贵。

「天帝,此事与长义并无关系,全为下官所为,下官愿承担所有责任。」允子收站到长义身前,眼神有些温润,但语气却十分坚定。

他看了眼倒在一旁的七余,惨白的小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全身上下的大小伤肯定也不计其数,明明是这麽心善的孩子,却要承受着这些。

如若一定要为这件事付出代价,那便他一人来扛足已。

天帝为此感到十分头疼,原以为净的事结束後,天界能渐渐回到以往的平静,没想到此次出事的人竟是准备接任神官的允子收,子收一路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实在想不到他会犯下这样的错误。

「把这名小妖及笙先关押至天牢,听候发落。」天帝一手扶着前额,叹了几口大气後,挥了挥手示意把人带走,先关进天牢已是他最大的仁慈。

允子收面无表情,情绪未有丝毫波折,他缓缓鞠躬谢过天帝,然後转身抱起地上的七余,一个人默默地步出大殿,长义原想追上去,却被一旁的天将拉住,对他摇了摇头;高洸则笑看这一切的发生,允子收愈落魄他心里愈得意,最好是能削去他的职位幽禁至诛仙塔,终身不得返回天廷。

长义虽没被一同关进天牢,却也落了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被罚禁足十日於洛湘宫反思。

这天的事很快被传了开来,谣言有如漫天大雪,覆盖了整座仙廷,有人说笙君定是在妖界受了蛊惑,才会把这只小狐妖带回仙廷;有人说擎莫原本就是个残暴无情的妖主,笙君只是看不下去顺手搭救;更有人说是笙君和小狐妖暗生了什麽不可告人的情愫,这不正是人界常说的『金屋藏娇』吗?虽然小妖年纪尚小,可五官看上去特精致,长大定是美人胚子,只能说笙君看人的眼光当真不俗。

天牢是一座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大地窖,一般用来关押犯了错的仙官,千年以来还是头一回关着妖族人,为此负责看守的主事天将还特调了几名翼兵来加强防守,避免发生任何纰漏。

七余整整昏迷了三天才清醒,起初她忘记发生了什麽事,只觉得身体酸痛无比,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残破的衣服,再抬头看了看这没有窗没有光,仅高挂一盏小烛火的房间,半晌後,她终於想起来,那天从子收哥哥的屋里跑出来後,她便迷失了方向,漫无目的的走了好久,最後在一个小庭子里被几名仙官给逮住,带到了一个大殿上,然後子收哥哥跟长义哥哥也赶来......

她想起来了,是她闯祸了,子收哥哥明明吩咐过千万遍不可以离开小屋的。

「你醒了啊?」看守牢狱的翼兵经过,见七余醒了,惊喜的喊道,随後觉得自己音量太大,又左顾右盼深怕附近有其他仙官,确认四下无人後,他对七余招了招手,小心翼翼地从袖口掏出一小包东西,「这是长义大人要给你的,小心点吃,不要被发现了。」

听见长义两个字,七余赶紧起身上前接过那一包东西,打开一看是颗凉掉的肉包子,看来已经放在翼兵袖口里好些时日。

「那长义哥哥人呢?」七余捧着肉包子,没有一点看到食物的喜悦,只挂心着两位哥哥。

「长义大人是不会来这里的,不过你放心,虽然你是妖,但长义大人对我有恩,他既已遣人带话要我多照应你,我便会尽力而为。」翼兵话一落,便快速转身离去,他也担心自己与这只小狐妖说太多话会遭人起疑。

长义虽被禁足,却还是挂心着在牢里的七余,她身上有伤又饿着肚子,这样铁定会坏了身体,所以他遣了信得过的仙娥定时送吃的和伤药来天牢,再由这名翼兵偷偷带进来拿给七余。

七余惊觉身上的伤都被上过了药,也已经没有那麽痛了,看着长义哥哥冒险送进来的肉包子,一阵委屈感袭上,她鼻头一酸哭了起来,肉包连同眼泪和鼻涕一起吃进肚子里。

如若长义哥哥能够差人照应她,那应该安然无事,现下只剩子收哥哥不知道如何,七余坐在牢门边,透过铁栏杆的空隙望着牢房外,即便只是漆黑一片,她仍然盼着子收哥哥可能出现。

然三天过去了,除了半夜固定来送食物的翼兵外,别说允子收了,七余连只老鼠都没瞧见。

她开始觉得,自己有没有可能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牢狱里度过余生。

虽然她仍不懂自己为何会被关进来。

仔细想想,七余也并非第一次不清楚自己犯什麽错,回忆起从前在妖村的日子,没有一个族人愿意与她交好也就罢了,便是妖主都对她特别严厉,常常传师傅去问话,每回师傅回来也都是面色难看,少不了是在妖主那挨了训,想当然她这个罪魁祸首也不可能有好日子过,但最令她难受的,还是族人们对婆婆的冷嘲热讽。

她何曾不想同其他人一样,但无奈如何勤加练习,她的妖术始终不见起色,时间久了她开始害怕,害怕自己根本学不会,所以她逃避,她躲进森林里,假装什麽事都没有。

然後,她遇见了子收哥哥和长义哥哥,原以为终於交到了朋友,却是一眨眼,换婆婆不见了。

七余的头轻轻敲着铁栏杆,她觉得很无聊也很寂寞,在这分不清昼夜的牢狱中,时间彷佛是多余的,她也算不清又过了多久,总之就是睁眼阖眼和吃东西。

数日过去,长义终於盼到了解禁这天,这段时间他可难受了,像个小火团般日日在烧,担忧着笙君及七余,不知道他俩过得如何,所以恢复自由後的第一件要紧事,便是打听目前的状况,不料才走出洛湘宫没几步,就看见几个翼兵凑在一块,正在讨论着仙廷近日传的沸沸扬扬的大事。

传闻天帝已与几位长老们决议,因日前洛君与笙君各擅闯了妖界与魔界,现下不是把小妖遣送回去的最佳时机,便有一长老觉得不妥,即便七余尚还年幼,但毕竟是妖,如必须留她於仙廷一段时日,便要排除一切隐忧,妖始终有妖性,天生虚伪诡诈,难保她未来不会本性作祟,进而背叛天廷,话虽如此,也并非没有留下她的办法,自古便有天雷可净化万物戾气之说,若小妖能承受三道天雷,那便是她体内有再大的妖性,都得以净化。

但,这行刑极为残酷,天雷烧过的肌肤炙热无比,等同是脱去受刑人一层皮,强迫重生。

而对於仙界来说,妖魔两界天生血性,如若不强行净化,日後必定会受本性牵引而作恶。

听见『天雷』二字,长义整个背都汗湿,寻常仙官也许都挡不住天雷三道,尽管是内力深厚的神官,都可能因此武功尽失、形同残废,更何况是尚且年幼且体弱单薄的七余呢?

长义想破头也挤不出任何法子来阻止这一切,眼下或许只剩一个人能说得上话……

洛君。

虽然,他没有十足的把握洛君会出手相助,但此刻也顾不上这麽多,他掉头往洛湘宫的正殿奔去,即便可能因此丢了亲侍这职位,他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七余受天雷之刑。

「洛君!」长义扑通一声跪到洛君面前,用力往地上磕了个响头。

「慌张什麽?」洛君盘坐於殿中央的圆榻上,看似正在运气修练,听见长义跌跌撞撞跑进来的声响,他慢条斯理地伸展手臂画圆,最後回到腿上的位置,深吐一口气後,这才睁开眼睛,没好气地问道。

允子收被传勾结妖界这事洛君一直没有表态,就连长义被罚回宫思过他也不曾过问。

反省思过的日子已有月余,洛君卸下神官的重责,过上了清闲寡淡的生活,他一身素净的衣衫与以往多为铠甲战袍的装扮颇有落差,乌黑长发也是随意披散着,并无特别绑束。

他看似平静如水,无ㄧ丝波澜,却也叫人摸不透想法,心思深不可测。

「洛君,是属下不该瞒着您,可那名小狐妖确实不是坏人,眼下天帝及各长老们要降罪她天雷三道,虽说是为了净化戾气而为,但是......」长义的声音在颤抖,正确来说,他是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他不能明白,为何一直以承袭造物主旨意自居的天界,竟要对一名年幼无害的小妖下如此重的行刑,一切只为了净化她?

七余能有什麽戾气,她不过就是个孩子!

「说下去。」洛君冷冷地道。

长义顿了顿,接着说。

「但是,天雷三道打下去,那小妖恐怕不是净化了戾气,而是没了性命。」他缓缓抬起头,一想到七余会死,眼眶的泪再没忍住。

七余对他来说早已不是异族人,是很重要的朋友,看着朋友有难却束手无策,他真恨自己没用。

洛君没有说话,只是再度默默闭上眼。

「洛君,请您救救她和笙君吧!」长义的声音很沙哑,此刻他满脑子都是与七余相处的过往,她天真烂漫的笑容,总说着长义哥哥是她最好的朋友,永远都不想分开。

「你可知与异族纠结是何罪?」半晌後,洛君睁开眼,再度开口,仍是那冰冷如寒霜的语气,并没有因为长义的眼泪而有半点动容。

「下属知道......下属感念洛君一直以来的指导与照顾,如若您要废了下属,下属并无怨言,如若是关押天牢,下属也能理解,如若是幽禁诛仙......」

「看来你是不知道,下去吧。」洛君打断了长义的回答,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挥了挥手让长义退下。

「洛君......」长义无助。

「下去吧。」洛君依旧挥着手,然後起身走进後头的隔间,门『刷』的一声左右并上,只留长义还痴痴跪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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