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無愛之人 — 接住_04

游宇路很理智地想过他对林萤生这份感情,若能从中抽丝剥茧,还可以在这份偏执的占有慾里发现什麽别的感情?回到问题的起始点,他对林萤生为什麽会有占有慾?

游宇路对林萤生有崇拜,这点无庸置疑。

因为崇拜,所以向他学习,只是他发现自己得拼死努力,才能达到林萤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做到的事,游宇路一直都是望其项背,林萤生的游刃有余对游宇路来说是种嘲笑,因此导致游宇路对林萤生的崇拜转为嫉妒。

嫉妒只是一种变相的崇拜,嫉妒伴随贬低、不屑,嫉妒是一种对自我的放弃,嫉妒突破了游宇路最後的底线,他再也不相信自己真的能有一天可以和林萤生并肩向前。

林萤生什麽都做得比他好,成绩、家境、人脉,各个游宇路能和林萤生一起比较的领域,游宇路都会被林萤生虐爆。但是後来也靠着勤能补拙成绩方面追平分数,因为他没有朋友,所以别人用来交际的时间他全赌在书上,游宇路发现比起追逐林萤生的反应,课本可以回馈更多,投资报酬率很高。

游宇路是个好胜心强的人,奉行完美主义,当他做一件事时,只要发觉失败机率高於成功机率,那麽他就不愿意做,他只想做有把握的事情,他不会冒任何会失败的风险。但是遇到林萤生以後,种种结果都让游宇路不相信自己会比林萤生优秀,他的自卑让他无地自容,他的自卑使他对林萤生情绪勒索。

游宇路要追求一种平衡,他在煎熬里痛不欲生,他也想要林萤生一起痛苦。

卢颖珊的存在对游宇路只是开场,真正毁灭这段友谊的是游宇路自己,他对林萤生做的所有事,冷战、冷言冷语、情绪勒索,这才是关键原因。

游宇路自认为他上设计科以後就可以摆脱林萤生,可他却发现连生涯志愿的选择,都是因为林萤生,实在可悲得不得了。他发现自己比任何人都在乎林萤生的感受,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要林萤生被他威胁,但是那个当下,他没有多余心力去处理林萤生的感受了,他对林萤生的情绪勒索只是在告诉林萤生:「我需要你陪我。」

林萤生怎麽可以不了解呢?他是林萤生,他是体贴的人,他古灵精怪,他都有耐心看蚂蚁走路,怎麽会没耐心开导自己的不愉快,怎麽又会让这些不愉快累积到超出容纳量。

林萤生要说什麽游宇路才会满意呢?这个问题游宇路没有答案,游宇路在「希望林萤生痛苦」这个思考过後,他往下继续想,最终他发现他还是希望林萤生能好好的,他对这个世界的善意已经给了林萤生,林萤生可以和他绝交,但是林萤生不能辜负那些年的善意。

游宇路想完这些事以後,突如其来的歉意让他萎靡不振,他还是失败了,连见林萤生的最後一面,他都不敢承认他想得到林萤生的爱,他只想缩进土里,把自己掩埋,余生都别再见了。

上高中後,游宇路想改头换面,拓展新的交友圈,他也对新生活充满期许,新的起点他打算回别过去的灰暗和卑微。

高一时,游宇路是学科成绩前三名考进设计科的人,他在学科上占有绝对优势,但他没有任何美术底子,绘画课被分派在吊车尾组,这落差让他的心态瞬间崩盘,他依旧是自卑的游宇路,他发现他的自信心只是建立在一群本来学科成绩就比他差的人身上。游宇路把学科补习班退掉,改去画室补习,游宇路虽然是因为林萤生才选的科系,但他还算有资质,越画越上手,很快就从吊车尾组毕业,一路向上爬到资优组。

只是游宇路一直无法再放胆交新朋友,他畏惧过去的孤独,恐惧发展新关系,他对人群和团体生活的惧怕因由而生,游宇路在别人眼中仅是成绩优秀的正义魔人,他和被孤立的人为伍,甚至替他们发声,游宇路一直以为那些人只是林萤生的替代品,後来才发现,他是在那些人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被孤立的人是他,拯救孤立的人也是他。

林萤生没有做到这件事,他曾向林萤生乞讨这份关怀,仍旧没有人要来陪他。

那麽又如何呢?

游宇路告诉自己,不是没有人要来陪他,而是他不愿意让那些人陪,那些人连陪他的资格都没有,那些人没有资格成为他的朋友。

游宇路在心里建起一层层高墙,以他为圆心向外拓展一圈又一圈的水泥高墙,只要把墙巩固起来,只要他不出墙外,那麽他就不会被伤害到了。

在墙内的游宇路敏感又自卑,渴望被爱且希望等待别人的救赎。墙外还有一个游宇路,他优秀到足以俯视所有人,他靠自己的努力让别人不敢妄为,他凭藉一己之力满足自己的需求,墙外的游宇路是褓母,墙内的游宇路是婴儿。

游宇路开始把朋友划分为很多等级,就像他从来不会称呼班上的人是「朋友」,他都说那些人是「同学」,两者身份差多了,同学没有办法进到他的内心。

第一类朋友为世界边缘的人,这类人被游宇路划进待观察区,只要这类人有任何一点不顺游宇路的眼,像是不同的理念或是坏习惯,游宇路会毫不犹豫地远离。

第二类朋友为荆棘丛外的人,这类人已经离开观察区,但是这类人不能就此止步,如果他们一看见眼前厚厚一片荆棘丛就想逃离,这类人只想速成,不愿意付出努力,会被游宇路列为懦夫,比第一类朋友更过份,他们将被永久驱逐内心世界。

第三类朋友为荆棘丛内的人,这类人能勇敢朝前迈进,但是他们需要被「考验」,游宇路会不停测试他们,像是耍些小任性,或是粗浅的表露心情,用以判断这些人有没有办法说出他想要听的话,有没有办法接住他的情绪。

第四类人为穿越荆棘丛存活下来的人,这类人必然经过一些攸关生死的考验,非常少数,十个只会有两个,剩余八个人都死在荆棘丛里,他们的屍体会被清除,连成为荆棘丛的养份都不配。存活下来的人会看见一个吊桥被没收的护城河,他们无法再做什麽,只能被动的等待游宇路大喊一声:「放桥。」他们才有机会向前进。

第五类人为走过吊桥的人,这类人是游宇路重视的朋友,但他们还被锁在城堡以外,独有「对等」的关系,还有即时的付出才有办法突破城堡大门。游宇路必须确定自己在对方心中是重要的存在,对方也必须做出某些举动向游宇路证明,像是要为了游宇路的疏远感到难受,要明说自己的心意,要回应游宇路的索求。

第六类人为住进内心的人,游宇路会替这类人安排好一个房间,他们只可以在这个房间活动,禁止在城堡内闲晃,这类人是堪比性命般的存在。游宇路对这类人的了解并不完全,因为从来没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不会出现,也没有会出现的一天。

第七类人为游宇路自身,他为所欲为,可以随便把住在房间里的人踢出荆棘丛外,要他们再从头来过,一旦被踢开,那麽游宇路不会心软,被踢开的人需要重新接受考验。

游宇路在内心建立起一套坚固的自卫系统,他将这个系统称为「城堡」。

城堡坚不可摧,不得亵玩。

林萤生曾经被游宇路颁发了准许进入荆棘丛的许可证,但是林萤生过不了荆棘丛,他的屍体本该被清理出去,不知是出於什麽心,游宇路还舍不得把林萤生的屍体驱逐,他把林萤生涂上抗腐剂,做成标本。林萤生是促使这座城堡建立的功臣,也算是开朝元老,游宇路就想让林萤生看看,从今以後,无人能欺负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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