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棂收手,浑天仪消失无踪,她低头向五花先生示意,「你受苦了。」
轮椅上的五花先生彷佛重新适应这个世间般深深呼吸,他从轮椅上站起,活动了失而复得的手脚,问道:「你为何回来?」五花先生这五千年过得糊涂,但却没忘记檀棂早该命绝一事,自幼教授檀棂的他一眼便看出檀棂言行已和过往大不相同。
「於私,是为了樱椥。」
「於公又是为何?」五花先生再问。
「估摸是为了三界新制吧。」
檀棂与五花先生聊得正热络,朱华忍不住跳出来问道:「你们能说点我听得懂的吗?我在这儿等大半天可不是为了看热闹。」
孚央附和道:「凤凰族长言之有理,檀棂,是时候据实以告了。」
檀棂与五花先生对视一眼,笑道:「还是请五花向大夥儿解释吧,他当了多年先生,最擅长替人解惑了。」
檀棂拖着樱椥走向麒麟王座,硬是将樱椥推上王椅坐下,而她自己则在王座前席地而坐,顺带变出了一盘瓜子与两杯茶水,活脱脱一副准备听书的模样。
五花先生正正衣冠,诉说起当年之事,五千年前他前去弄音水榭拜访檀棂,後遭帝江毒手、囚於牢中,并发现帝江一直捕捉各族族人用以混血实验、意图创造新物种,此事骇人听闻、有违天道,在场者无一不忿然作色,就连见多识广的朱华也是头一回遇见有人妄为至此而连连惊叹。
「老夫落得先前惨状,亦是拜帝江所赐。」五花先生提起此事,脸上藏不住愤恨。
「若帝江研究有成,我们估算的五百年时日怕是小觑了。」夭夭不安道。
「何止小觑,万一他已造出一支军队,我方就危险了。」孚央道。
火玛瑙想起稍早出现的女孩棂若,她声称是帝江、檀棂之女,可檀棂又说不知此事,他向檀棂问道:「那名叫棂若的孩子真非你所出?」
正在嗑瓜子的檀棂无奈道:「我再笨,断不至於连生子这等大事也不记得。」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她正是帝江集混沌、麒麟血肉造出的新物种。」孚央作出结论,并道:「那孩子年纪轻轻、修为已是上乘,假使帝江手下仍有与她实力相当之人,加上定界石的力量,这仗怕是难打了。」
「说起定界石,方才众人亲眼所见,麒麟秘术确可相抗,檀棂,你可有把握压制帝江的定界石之力?」夭夭问道。
檀棂喝了口茶,道:「定界石不在帝江手上。」
「胡言乱语,帝江练万爻符、夺定界石,你还为他开脱?」杜衡驳斥。
「你们太不了解帝江了,他那个人心计之深、只做损人利己之事,万爻符驱动定界石反噬的可怕他见识过,又怎会赌上自己的命陪你们玩一局棋?」
「莫非……。」聪颖的孚央已有所猜想。
「五千年前帝江设局引万人入瓮,可真正练成万爻符的不是他,是汝鱼。」
檀棂忆起汝鱼相助她与五花先生逃离弄音水榭时,曾担忧帝江秋後算帐,那时汝鱼答道帝江仍需要她,时至今日檀棂终於明了那句话背後的意义。
何罗鱼一首十身,练成万爻符的汝鱼即便受到定界石反噬,亦可将其分散予分身,比起常人多了更强大的承受之力,汝鱼对帝江忠诚无二,帝江选择汝鱼成为自己最锐利的一把刀,同时保全自身,实为良策。
汝鱼之所以跟随帝江皆因帝江曾经救她一命,想起帝江的城府,檀棂不禁怀疑帝江当初出手相救汝鱼是否真是巧合?又或者从一开始他便已将汝鱼算计其中?
得知帝江兴许拥有一支军队已让人灰心,檀棂如今点破练成万爻符者实为汝鱼,真龙族全然错估帝江的谋略,莫说抵御他五百年,帝江一旦下定决心发动攻势,神族或者五十年都撑不过去。
一片愁云惨雾中,樱椥却将重点放在它处,对着檀棂就是一句:「你很了解帝江?」
樱椥没来由的问题使檀棂有些莫名,但仍回道:「嗯,毕竟与他同住了好些年。」樱椥听後,眼神格外不友善、死盯着檀棂,檀棂被看得紧张起来,「怎、怎麽了?」
「你猜。」
「我猜不到。」
「我想也是。」
「啊?」
樱椥灵智损伤多年、一向以檀棂为尊,眼下樱椥回复以往的聪颖,檀棂倒追不上他的思绪,昔日在婆娑岛时檀棂素常被樱椥吃得死死的,这妥妥的食物链物换星移後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不论定界石由谁所控,重点在於是否能够抵御,檀棂,你能做到吗?」绕了一圈,夭夭再次将话题带回檀棂的秘术之上,檀棂本还追着樱椥询问他诡异眼神的意义,夭夭一喊她才回神,檀棂没听清夭夭的问题,夭夭重复了一遍,檀棂散漫的态度惹得部分与会者不悦。
檀棂答道:「现在的我能抵御世间一切力量,不过你们似乎搞错了一点,你们与帝江的这一仗我能帮的有限,最终仍得靠你们自己。」
「此话太过矛盾,你究竟能帮或是不能帮?又或是你不想帮?」杜衡追问。
「看来我不受信任。」檀棂笑称。
「你如何自证清白?」不只杜衡,在场者不少人都对檀棂抱有怀疑,她曾与帝江亲密无间,离奇失踪五千年又突然现身,种种疑点令人无法安心。
对着无数怀疑的目光,檀棂摊手坦承:「好吧,我承认,利用婚宴宾客练成万爻符的确是我的主意,你手上的万爻符法阵及功法也是我刻意泄漏给你的,可惜阴差阳错被帝江李代桃僵了。」
「是你?」孚央不可置信他心中单纯无害的檀棂竟会设计出这麽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
杜衡立马捕刀:「麒麟族果然包藏祸心,枒杈如此、双生麒麟亦如此!」
檀棂的自白使得三十九王院各族群起激愤,一时间檀棂千夫所指,五花先生急忙挺身解释:「诸位冷静,请听老夫一言,当年憾事确因檀棂一念而起,可她终归醒悟了,後来的一切错处全是帝江所为,她相助帝江也是顾及身陷囹圄的老夫、不得已而为之,老夫能保住这条命是她拼死相救,她曾做错选择,所幸悬崖勒马,遗憾的是没能阻止帝江屠杀万人性命。」
五花先生已想起所有的事,理所当然推断出五千年前的因果,在他与檀棂的说明下,众人方才知晓五千年前檀棂的计画与帝江的野心,可是檀棂在这场悲剧中始终牵扯太深,即便非她亲为、亦是始作俑者之一。
檀棂起身,昂首说道:「孚央说过,错便是错、不可寻觅藉口,我犯过错、也得到惩罚,如今……我不欠任何人。」
「说得轻巧,在场者多少人因你失去亲友,你倒撇得乾净!」杜衡不依不饶。
沉默多时的红尾对杜衡道:「你也撇得挺乾净,我刚才可是听见她说将万爻符法阵及功法透露给你了,当时婚宴你也去了,若非帝江早一步出手,只怕今日练成万爻符是你吧。」红尾简单几句话,气氛却大变,原本对檀棂的敌意转成了对杜衡的猜疑。
「胡、胡说八道!」杜衡当即否认。
火玛瑙道:「你几番对麒麟族发难,檀棂又断你一手,她大婚你这家伙要没安好心能去凑这热闹?」
「你们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杜衡辩称。
檀棂叹道:「其实我当初选的是你,然而世事不如人意啊。」檀棂所谋划的三界之敌从杜衡变为帝江是她始料未及,事已至此、无力回天,除了一声叹息,她也无话可说。
火玛瑙问她:「你方才让何罗鱼转述帝江的选他之意是指让他成为各族讨伐对象?」
「当然,否则还能是什麽?」檀棂点头,火玛瑙嘴角闪过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火玛瑙、檀棂熟捻地聊着,樱椥心生不悦,起身将檀棂推上王座、横在二人之间,生生挡住火玛瑙的视线,他斜眼瞧了火玛瑙一眼,这一眼极为挑衅,火玛瑙险些与其起了冲突,多得火玛瑙父亲一旁安抚。
「无论貔貅族长是否曾盘算此事,既未发生,此刻追究并无意义,当务之急是对付帝江。」孚央因檀棂的无情而大为吃惊,他将内心动摇藏起、理好思绪、继续商议。
「檀棂,你说能帮的有限是何意?你又能怎麽帮?」夭夭抓住檀棂模棱两可的话语追问。
此时,一旁坐了老半天的朱华问道:「等会儿,不该先解释解释麒麟秘术究竟是什麽吗?」朱华素日没个正形,终归是三界大前辈,经验老到的她看破了所有问题的症结点,她道:「传闻麒麟秘术乃净化之能,可从以往事蹟看来,似乎不是这麽一回事吧?」
红尾嘲讽道:「呦,你这只老凤凰脑子还能用嘛。」
「臭乌龟,你知道是吗?」
「我梦见过她。」
夭夭问:「预知梦?梦了什麽?」旋龟一族拥有预知本领三界皆知。
「她的死是三界新局势的关键。」
朱华早透过出尘得知红尾此梦,因此并不讶异,倒是其他人初闻此事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火玛瑙担忧道:「檀棂会遇上危险吗?」
「你们就没想过为何她掉落不归崖还能活蹦乱跳出现在此?又为何名墙之上感知不到她?」红尾提点道。
隐於角落的商羽沉寂多时,缓缓自人群中走出,她来到麒麟族王座之前,望着安坐之上的檀棂、面色凝重……。
「因为……檀棂早就死了。」
商羽的结论换来了檀棂一抹苦涩的笑意,同时也在三十九王院中掀起了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