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调的巷弄内,阡竹到底是间小店,外头座位的客人仍旧络绎不绝,就是各桌低语交谈也逐渐染成满室喧嚣,和包厢内相对安静的二人成了偌大对比。
听完严末忧虑的问题,全若看着眼前早先自己许多放下筷子的人,神色亦难掩担忧,「我再问问情况,会有办法的。」
严末微敛着眼,低首啜了口热茶,轻轻点头。
谈起全曲有按时吃饭却又日渐消瘦的问题,氛围难免沉重。况且到底没见着情况,二人皆是想不明白,毫无头绪可言。
全若心里边忖度着,只能让秦燕再多关照些,另一边让全逸人和Jade隐晦地稍稍提点,尽量确保姑娘三餐正常。
「我去吹吹风。」见全若兀自沉思着什麽,严末也不好奇,说罢便起身往外头走。
途中经过料理台,陆川探出头和他打了声招呼,他略微颔首,淡然地步出门外。
即便已是春末即将入夏,晚风拂面而过却仍卷着些凉意。严末眯了眯眸,一眼瞧见身侧桌上摆着的菸灰缸。
然而手才刚进裤袋摸上只菸,身後便闻来人的声响。
「看看我这职业病,就不放心你自己到外头『吹风』。」
「⋯⋯」
严末无奈地抽出手,两只胳膊搭在架高的栏杆上,十指交握,躬着身,也不给站到身旁的人一个脸色。
全若打量着此时无从反驳的辩论人才,也不劝他什麽了,只淡淡道:「早点回去休息,你看着脸色不大好。」
「没事。」严末望着夜色,深如浓稠的墨砚,不见半点柔边辉白。
於他而言,如今这城市不论何处都是一个没有她的地方。
回不回去⋯⋯说来可笑,这里哪儿还有他的归处?
全若瞥了他一眼,这比往常苍白的脸色让他想起件事,「今天怎麽没开车?」
「精神不好。」
「原来你还有怕死的一天。」
「⋯⋯」
全若憋着笑意,趁着某人还有怕死的时候,又问:「什麽时候来排个检查?」
这蛮不在乎的语调,起因便是唠叨了无数遍,说到他嘴皮摩破了这男人就是不接受定期复诊的安排。
孰料严某人缄默权行使的时机恰至好处,除却叹口长气,再也不见其余半点表示。
全若见状,反正本来也不奢求得到回应,一点都不失望。
他还是别妄想说服这性格执拗的人了。
时间虽已不早,但全若今晚没班,手上端着杯茶盏,说得上难得惬意,就和他耗在这里。
热茶白烟氤氲,隔绝了门後一阵喧闹,也模糊了街外一片霓虹。
严末只穿件衬衫,外套丢在店里头,因此冷风吹久了,只会引得他本就不大妙的身子愈发不适。
他的嗓子渐渐有些发紧,轻咳几声,就换来全若凉凉一句:「你还当真不要命,连去拿件外套出来也不愿意?」
严末嘴角抽了抽,孰料刚直起身,在家里发作过的闷痛又顿时袭上胸口。
全若眼力很快,只余光瞧见他又弯了身,一手捂着左胸,便知情况不对。
「药呢?」他放下茶盏扶着蹙紧眉的严末,摸向两边口袋却发现是空的。
这次的疼痛比上回强了许多,也来得更快,严末只能摇着头,一时间竟半字都说不出。
很快的双脚再无支撑力,他一手抓着栏杆差点跪下,所幸全若眼明手快,应急能力也好,迅速扶着他在一边餐椅上坐下,下一秒就是叫上救护车。
这人⋯⋯
让他别硬撑,这段时间还死倔着!
阡竹离T大医院并不远,平时开车不用五分钟,若是步行也就一小段路。偏这麽刚好,全若今天为了不堵车,是走着来的,也无法立即开车将人送医。
就在全若分神叫救护车时,严末只觉得自己的意识连带着视线愈发涣散。
不论是全若在耳边说了什麽,抑或周遭的惊呼,他通通听不见。
一阵紧了又松,松了又掐紧的剧痛不断地朝胸口冲撞而来,只要疼痛感不断加深,他每呼吸一次,眼前景象就更加模糊——
最後,一片黑暗吞噬了所有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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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乍现,穿过未掩实的窗帘,亮起一室安宁。
十五坪大的空间,嵌入白墙的立壁浅木纹家具,密不透光的深褐色落地窗帘,能容纳至少五人的L型沙发外加一单人座椅,中央长桌上甚至摆了盆花和不少吃食。
机械稳定运作的嘀嗒声响在耳畔,男人长睫微颤几下,而後缓缓地睁眼。
光线刺入眼帘,他拧起眉,不适地又闭了闭眼,反覆几次才终於适应这久违的明亮。
这房里还有个躺在沙发上的男人,翻身了几次也没怎麽睡好,顶着头鸟窝直起身,眯起眼盯着病床的方向一阵。脑袋登时短路了几秒,半梦半醒间震惊地瞪大双眼,同时身子重心一个不稳,立马跌下沙发。
李承安揉着撞痛的手肘,趔趔趄趄跑到病床旁,刚醒的声音沙哑至极却又不小:「你老兄特麽可愿意醒了?」
严末转了转视线,聚焦到床边的李承安身上,不过几秒又别开眼,待双臂有些力气,抬手就把脸上的氧气罩摘了,吃力地轻喘着气。
李承安谅解他身体不适不愿理人的态度,这时浑沌脑子又清醒两三分,挠挠头就往房外去,「我去叫医生,你、你等着,别乱动啊!」
严末无奈地瞟他一眼,心想他也没什麽力,动什麽动?
奈何嗓子乾得发紧,张着口也还出不来声音,就随便李承安怎麽紧张怎麽去了。
屋内安静不过几分钟,李承安就踩着着急的步伐带着全若进来。
也不晓得这男人到底怎麽把身体折磨成这副模样,一场没有大碍的手术却非得躺个三天三夜才肯醒来,过去几天着实给众人急得有些慌了。
全若先是照例专注地替他检查了遍,又确定人没有哪里特别不适,这才松下紧绷的神情,牵起一边唇角调侃道:「怎麽样?睡了三天,睡饱了?」
「⋯⋯」严末无语地闭上眼,默不作声。
李承安见他的身子没有更多问题,就跳了过来,大力扯着嗓子:「说了多少遍你再继续那种生活,总有一天会躺着进来再躺着出去,信不!」
才刚醒来就被咒的严末:「⋯⋯」
「你好歹也偶尔听听老子的劝啊!大爷了不起啊?」李承安卷起衬衫袖摆,叉起腰来,作势找人干架的模样,「老子我在这顾了你几天都没讨功劳了,听个唠叨会死麽?那什麽死人表情!」
全若抄起手待在一边,瞧着饶富兴味,心想这人平时难道就这麽和严末说话?
要他猜,没死也得半残了。
不过想想也有理,这厮似乎也只在有严末病成这样时才能是这副口无遮拦的德性了。
接下来的时间,李承安又霹哩啪拉念叨了堆,把全若该叮嘱的份也一块儿说完了,直至严末睁眼,无声的淫威瞬间压制某人愈发不要命的行为。
那眼神分明在说:你再说遍看看,信不信接下来躺着出去的就是你。
「不、不说行了吧。」李承安瞬间就成了个怂包,别过头恍若一刻钟前全然无事发生。
严末上下打量眼李承安,嫌他待在这实在吵,於是久违地开口,拐个弯就想打发人:「你打算什麽时候洗澡?」
李承安闻言,一脸懵逼。
过了几秒他依旧反应不来,偏要严末好心提点:「臭。」
没日没夜地细心照看却被嫌臭的某人:「⋯⋯」
没在喝水也被自己口水呛到的全医师:「⋯⋯」
最後,回应严先生的是某人忿恨难消,带上门时发出的一阵巨响。
全若收回落在门口的视线,用着指骨揉揉眉心,觉得严末这次是过分了,「嘴巴收敛点吧,积点口德不是坏事。」
岂料他得到的是这种回覆:「差你一点。」
全若:「⋯⋯」
行,算他多嘴了还不行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