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针又走了将近一圈,房间里头仍无半点声响。
这幢屋子虽说也就三层楼,可有将近半边格局直直挑高至顶,一楼满墙落地窗不说,侧边墙面也是嵌上几扇窗,采光之好,只可惜D市绝多时候总阴雨绵绵。
男人躬身倚在廊道扶手旁,暖阳尚未升起,窗外天色却已非漆黑一片,泼了点靛青彩墨,浓厚的积云逐渐散去,经风吹拂而过成了稀薄云絮。
恍若静候日出时分,金黄阳光自後无碍地倾泄而出,替世界染上层温暖和煦的滤镜。
垂眸瞄过一眼时间,严末揉了揉眉心,超过一天一夜未阖眼,眼压高得连带脑子着实有稍稍不适。
偏头思忖片刻,他脱了室内鞋,再搁下大衣,极尽可能地让自己手脚放轻,减少任何细微声响,十分缓慢地推开姑娘的房门。
房内与他退出去时的景象不无二致,角落仍是团缩成球的身影,一室静谧得可以,乃至强忍哭泣的低声嘤咛也无。
严末关上了门,不出半分轻响地接近姑娘,待他走至她身旁,後者也无任何反应。
昏黄灯光过於微弱,他眯起眼又瞧了会儿,才确定全曲这段时间是一直靠在墙边,最後哭累睡着了。
深怕吵醒梦中人,却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身体虚弱的人儿着凉,纠结了会,他依然伸手将那软绵绵的身躯抱起。
直到将她成功挪到床上,掖好被角,包裹得严实了也没有半分转醒迹象,严末不觉凝神屏住的气才稍稍松了点。
深长缱绻的目光落在那张苍白小脸上,他边回想秦燕方才描述的种种情况,最後视线再也离不了姑娘眼下那片淡淡青影。
尚不及反应,他已然抬起手,轻柔地抚上她的腮颊,姑娘细嫩的肌肤时隔许久再次贴合於掌间,细腻的触感宛如穿透指尖,将所有柔软传递至男人冰寒冷寂的心土上一般。
略带薄茧的指腹拂过长而精致的眼尾,那里有道浅淡的水痕,於夜里瞧着却分外清晰。
如今看见姑娘这般痛苦的模样,心下的疼痛竟比那夜知晓她离开时,更深了几许。
全曲本是冰凉无血色的脸蛋被他捂得回了些红润,严末垂着眸,眼底满是疼惜,脑里不觉浮现几个小时前,她差点被侵犯的场景。
那个让他抛了冷静淡然,不顾半点被发现的可能,就想解决掉的男人。
当时看着正经,行动实则不然的鲁莽男性,若无其事地站到她身後,眼神却老梭巡於全曲身上,本插於兜里的手也伸了出来,试探性地往不该去的角度挥了几下。
那时车厢里依旧有人走动,他的动作并不明显,着实不会有人注意。
彼时严末眯着眸,朝姑娘所在位置又近了些,揣着内心的紧张与不安透过车窗反射的画面观察。
在男人趁着地铁即将到站,身子一转,拉着握杆的手刚往下垂,他也迈步接近,并且在男人显然即将非礼姑娘时——
一记闷响不留情地撞於男人小腿前骨,疼得人反应不及,只得狼狈地摔在凉硬的地板上。
最终,他无非是用尽理智克制着不让对方落个半残的冲动,趁姑娘转身之前,匆匆离开那节已成瞩目的车厢。
烦躁凌乱的思绪止不下来,刚结束令人胆战心惊的一幕,脑海紧接又是盘旋着姑娘喃喃的那句「不要打我」。
不要打她。
谁在打她?
在他遇上的次数里,她从没有过这种反应。故而严末在房外沉淀的时间里,思来想去,几种可能性里,再不切实际,再不愿接受,也只有一项能够笃定。
这姑娘,显然在心里边藏着众人都不知晓的过去。
抑或她平时压根儿不记得这回事,可环境转换,心理压力不断增加,遭埋藏已久的记忆一经刺激,在恐惧袭来时便异常明晰。
男人思及此,沉闷死寂的神色又是给裹上层挥之不散的阴霾。
寂静无声的空间,只余二人轻而慢的呼吸。姑娘碎了满地的悲伤逐渐平复,失了方向的冷静重新接上世界运转的轨道,熟睡後的她又是张淡然的面容。
全曲总自认是个情绪抽离很快的人,却不知一次失足,便是从此将自己打入深渊,万劫不复,再不见天日。
可严末何尝不是呢?本该是个清冷的男人,对这世间不带任何多余情感,只遵着自己平稳的步伐,笔直地前行。
却老在她的身上摒弃诸多原则,开出许多例外。
例如,他其实从不吃辣,却被她练就吃着大辣也不犯胃疼。
例如,他讨厌接近海,却老没事就想带她去海边走走晃晃。
例如,他再容易失眠,可知道她在黑暗的空间里会恐慌,同房睡觉也替她开着一盏暖光。
只要那张清秀的眉目能沾染发自内心的愉快,要他抛却心理上对那些个事的嫌恶,都变得丝毫不意外。
再例如,他打从心底认为这世上不会有人能成为令他驻足的归处——
然而在某个阳光温煦的暖日,轻声且不带踪迹地,她走进了他的生命。
压根非她本意的,打乱他淡漠的生活,安稳的习惯,只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便能在平寂无波的心湖上勾出泛泛涟漪,且不止息。
「严末⋯⋯」
蓦地,一道软嗓滑过宁静响在耳畔,男人倏地凝眸,本已失焦的双目再度锁着眼前喃喃低语的人儿。
「严末⋯⋯」她又唤了声,没有睁眼,却微拧着秀眉,语声也渐渐染上哭腔。
置於姑娘身侧的手被忽然牵起,严末怔愣着,只觉她紧勾着自己两根指头的手劲愈发增大。
好似怕他离开一般。
「不要难过⋯⋯」全曲扯着细哑的嗓,掺着哀切的声调,听得男人的心宛若遭狠狠一拧,「你不要难过。」
红日西沉,霞光瑰丽,姑娘立於浮光点点的喷池前,捧着颗虔诚的心,细细地想⋯⋯
事到如今,这世界再不善待自己也无妨。
终归已是足够悲惨。
她只希望——严末,你不要因此难过。
这不值得。
严末就这般望着她,一个吻不住落在姑娘额上,深邃的眸子熬得通红,疼意蔓延於胸口,愣是堵得慌。
这段她不在的时间里,他想过,背於本心地想过不只一次。
茫茫人海里,为何非她不可?
饶是如何绞尽脑汁,严末也无法给出说服自己不是非她不可的理由。
他心底始终晓得——全曲,就是他生命中全部的例外。
到头来⋯⋯
这辈子,他依旧是栽在这姑娘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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