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王室每年秋季都要至皇家林场秋狝。临行半月前,正是后宫女人们争夺随行名额的时候。
随行名额有三,获选的女人将离开后宫,陪同王一起至皇家林场。
比起和后宫中诸多佳丽争宠,这趟旅行绝对是个和圣上拉近距离的好机会。尤其是这一年以来,后宫女人们因夏妩的“霸道”而毫无圣宠,如今有个众人公平竞争的机会,谁也不会轻易放过。
穆远不在乎这个,秋狝是猎杀之旅,不适合女人,他根本不愿意女人跟着去。但如今看着夏妩毫无准备的样子,也不由想着给她开个后门。
“你都准备些什么了。”穆远蹙眉瞧着夏妩。
夏妩卷着袖子剥着粒大皮薄的葡萄,送到穆远嘴边,挤着他抿着的唇塞进去。
“甜着呢,王吃啊……”一口咬住她捏着葡萄的指尖,一并在嘴里吮吸一遍。清透的眸子盯着夏妩,不许她有丝毫躲闪。
“……孤问你话呢。”
夏妩抽回手指,又去剥葡萄。她不愿意跟他去秋狝,路途劳累不说,对她也毫无益处。
“妾又不是在齐国长大的,拉弓射箭,骑马舞刀这些,哪里会?就是现练,也来不及……”
穆远睨她,明白她压根是什么都没准备。
女人们总共比试三场。一是马上射箭,射中环心最多者胜。二是剑舞或刀舞,择优获胜。三是女人间的车轮战,抽中什么比什么,谁留到最后谁便是胜者。三场比试,每场皆有一胜者。
这里面能灌水的,也只有第二场了。舞的好不好,妙不妙,全靠穆远一句话。
“跳舞总会?”他吃够了她手上的葡萄,要吃她嘴里的那颗。手托在她脑后,舌头挤进檀口里勾了一番,把甜浆都勾到自己嘴里。果然比从手上吃的更加香甜。
“……算会?”夏妩说的并无底气。
穆远一愣。什么叫做算会?
“跳一个给孤看看。”
“不要。”幼时偷学的舞,只有自己对着树跳过,谁知是什么姿态。若是同蛤蟆游水,蚂蚱飞跳一般,岂不笑死人。
“你敢违抗圣令?”他佯怒,抓着她的手揉了揉,发现这双手太过柔软纤细,若是拎刀提剑,也只能用稚儿玩耍用的刀器。
“妾不敢。可妾的脚疼……手也疼……王最疼妾了,对不对?”
穆远望着夏妩水灵灵的黑眼,看见了顺从、迎合和投机取巧,却没有真情实意。他可以沉溺在她美色的诱惑下一次两次,却难以一直忽视她有意的遮掩和逃避。
她总是选择逃避她不喜欢的事情,却从不向他明说背后的原因。
就像上次,他提起了皇子,她却闭口不谈。甚至连回母国的事情也一并熄火。
穆远想问她许多的为什么,但他近来有太多事情要处理,已经在她身上花费了太多时间和心思。
思及她竟然对秋狝一事这么不上心,心中隐约想要动怒。但一见她削尖的下巴,过于白皙甚至接近憔悴的面孔,这火就只能暗暗地在腹底烧。
直接将夏妩带到王宫内的一处演练场,教她练了一会儿剑,才发现夏妩在武学上,简直是一块朽的不能再朽的朽木。
夏妩不知所以,她练的认真,却见穆远神色渐渐凝滞,以至于最后不再看她,反而眺望远处天空浮云。
远风硕云,尽收在目,一片蓝白之彩留驻在眼底。时不时在望向夏妩时,又在那澈眸里留下另一般玄妙风采。
“阿深,教你王嫂舞剑。”穆远最终将穆深叫了过来。
“王兄……宫内便没别人可教导王嫂?”穆深伤势才稳定,来了也是坐在一处,并不能多动弹。
“只你最闲。”
穆深察觉兄长心情不佳,不去触霉头。看看在一旁无精打采的夏妩,提了提精神,才道:“王嫂,会多少?”
“嗯,会一点。”说着给他比划了几下。几招基础的泼猴捞月,老翁钓鱼,都耍得似病猴枯叟,更别提难一点的快斩蝉翼,差点没把剑扔出去。
用“不堪入目”四字形容,该是正好。
“起码也得舞出个形式来。”穆远扔下这句话便离开演练场,留下穆深对着不可能的任务愣神。
王兄素来说他舞剑舞的好,所以才叫他来吗?
“王嫂,剑。”接过夏妩递来的短剑,坐着便耍了一手“秋日煞”,动作矫脆爽利,简单明了,英姿飒爽中不乏协调的美感。
“下盘作左弓步即可。”
夏妩拾剑试了试,发现有没什么难的。
穆深愕然,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全身上下没一处对的,简直不像话。
“手腕别塌,肩膀压低,腿再张开一点。”眼见她动作渐渐标准,有了些舞剑的意味在里面,夏妩却长出了一口气,胳膊因持重而不自觉的哆嗦起来,没几下,连额上也见了汗。接着便在穆深眼皮底下,剑一下子脱了手,人也摇摇晃晃了数下才站稳。
“王弟,容我歇会。”一歇便是大半个时辰。喝茶吃果,一样不少。
期间不断有后宫王妃们来演练场练习骑马射箭等功夫,一个个骑在骏马上扬着小马鞭,神采飞扬,时不时凑在一起望望夏妩的方向,毫不掩饰的哈哈大笑。
“王嫂,时候不早了。”穆深并不知晓后宫中女人们的事,但看情形,也知夏妩并不受欢迎。王兄要他帮夏妩练剑,恐怕也是为了十几日后的比试。
“那王弟便先回去,你有伤在身,不好一直陪我吹风。”故意曲解穆深的意思,夏妩打算打发他离开。
没有得到男人的回话,夏妩下意识抬头,正见苏日娜一身火红猎装,跨着一匹油光锃亮的枣红骏马飞驰入场。
肆意昂然,烈火如荼。
穆深眼神跳了一下,随即便归于平常。
苏日娜看来是成功了。
夏妩心想。
前几日听闻她竭力争取参加比试的名额,和穆远闹的很不开心。苏日娜不是后宫王妃,按理不能参加比试,可后来众多王妃们一起向穆远请愿,希望能为苏日娜破例一次。
多一个人竞争自然不是好事,也不知苏日娜和众妃是怎么说的,才叫她们心甘情愿帮忙。
“王嫂,你不想争的事,有很多人去争。你不稀罕的人,也有很多人去抢。”
穆深似是看着苏日娜,又好像越过她看着别的什么。他语调平静,仿佛只是在不带情感的叙述事实。
夏妩愣了片刻,便缓过神来。
“王弟看别人看的倒通透。”看自己就没那么灵光了。
穆深眼角一抽。
“我从未见过王兄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王嫂该珍惜。”
“王弟又怎知我不珍惜?你身为小辈,不该如此对我说教。”
“是不该,王嫂勿恼。只是王兄素来不爱说心里事,有时候他便是不说,也不代表不想。”
夏妩笑了笑,心道他想要什么,你就真的知道?
“你王兄知道你心里这般惦念他,该十分欣慰。”虽是受了一番“教育”,夏妩依旧稳坐不动。
穆深见她嘴上迎合行为上却不表态,觉得王兄恐怕错付一腔美意。
有人为了一个机会绞尽脑汁,付出一腔热忱;有人明明胜券在握,却不肯多施舍一点。
王兄经历过几多风雨才前行至此,身边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守着。
她如今是王兄所爱,他不该插手此事。
可若是为真心人提供一些便利,也并无不可吧。
“王嫂,我有些累了,再学一招,今日就到此为止,可否?”
夏妩也坐的乏了,点头应允。
穆深又拿了剑,一边舞剑一边讲解,夏妩看了几遍,持剑舞动,但每到一处,臂膀便觉得吃力。连着三四遍皆是如此,第五遍时不知怎的,动作还没做完,手却在一阵刺痛中握不住短剑,刀刃一下直直坠下,直冲她脚尖。
穆深一把将她拉开,躲过了短剑插脚的惨剧,却没躲开利刃刚落下时,擦在她手背上的一道血痕。
这招“雁过无痕”,看似简单,实则最需腕间力量。只是他没想到,燕妃手脚竟这样轻软,这一下失手不仅划伤了她的手,差点连脚趾也削去。
“王嫂别怕,让我看看。”掀开夏妩附在伤口上的手,这道剑伤虽轻浅,但血流的可不少。利落地扯了袖摆替她包扎伤口,出乎意料的,对面的女人竟一声不吭。
他不由分神看她,却发现夏妩只是出神地盯着受伤的手背,见他瞧她,抬头笑了一下。
“多谢王弟,要不是你,我的脚可保不住了。”半点后怕的样子也无。
穆深被那爽朗的笑脸刺了一下,垂下头去。
她还以为是自己帮了她。
他的指尖有些颤抖。
欺骗,鲜血,指尖湿滑的温度。一切都将他带回了无数个杀戮的夜晚。
快速地将她的伤处包扎好,再辅以一个饱含安慰和歉意的微笑。
“王嫂,抱歉,要是我再快一点……”
“王弟无需自责,都怪我拿不稳剑。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不要管我了,快回去休息。”
穆深在夏妩的催促下离开演练场。他下意识摸向腰侧,爱剑“销魂”似乎也嗡嗡地响着回应着主人的渴望。
指尖还有女人新鲜的血液。
他细细轻嗅,腥甜味直窜入脑,比酒还要烈的醉人气息让他连骨子都发着痒。
这是王宫,不可以。
这样一遍遍警告自己,穆深怀抱着发颤的身躯,无视每一个宫女奴仆,回到寝殿后院。提了一桶又一桶的冰冷井水,从头浇到脚。
伤口处又缓缓浸出血色。
如晕开的朱砂,如美人的唇脂,鲜亮夺目,引人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