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由昏暗渐渐亮起晨光,沐浴着湿润的空气,我紧了紧抱着银发少年的手臂,眼底的心疼犹若实质,
太瘦了,真是瘦的只剩下一身咯人的骨架,明明已经十二三岁了,还只有八-九岁一般的体重,
典型的营养不良,再加上没有足月出生,少年的皮肤虽然白皙,却呈现出一种亚健康的状态,满是苍白的颜色。
他仅仅在刚开始的时候,看了一眼常人难得一见的半空中的景象,便不感兴趣似的把头埋到我的肩膀上,深深的呼吸了几下再无动静,完全不为未知的境况所动,
这异于常人的早熟,还真是和那个天真单纯的少爷对比明显,想到森严门楣里被刻意造就的那朵纯白之花,我细不可觉的勾了勾嘴角,转瞬垂下了眼睫。
过不多时,东方升起第一丝霞光,我身形一动,于半空飘然而落,
怀中的少年呼吸一顿,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庞大的门扉,又在我颈边深深的呼吸了几下,毫无主动下来的意思。
我把他轻轻放到地上,伸手整理了一下少年衣服上的凌乱褶皱,拍拍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动作轻柔得如同擦拭价值连城的珍宝,
整理好一切,我才从翼戒里拿出面具戴上,声音恭敬而虔诚,
“这就是您的本家邑辉家,请随我来。”
吱呀一声,厚重的门扉慢慢开启,森严奢贵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意识到,门里与门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
就算少年再早熟,也被这门内的世界怔愣了一瞬,在寸土寸金的京都,居然有一座如此奢华的宅邸,
这个奢华,并不是指宅邸里装饰得镶金砌玉,珠光宝气,而是指这座宅邸的占地面积极广,
从进门开始,少年跟着我左穿右绕,一路上松竹清风,古树繁茂,偶尔窥见的庭院一角也是古朴片瓦,让人有些时空错乱,仿佛回到了明治开国之前的古老京都,很有贵族宅邸的清贵韵味。
时值初春,宅邸里的樱花树花期正好,一路走过的大道小径都可以看到樱花绚丽热烈的绽放,团团聚聚的浅粉高低错落,宛如浅红色的云霞,
一阵微风徐来,红霞飘落,乱红飞舞,有几点浅粉便毫无顾忌的飘到了少年的身上,头发上,唇上,
浅淡的樱花香气让少年的蓝眸微微一凝,又不自觉的放松了下来,感觉很像那个人颈边能让他平静下来的味道,
只不过,那人身上的香气似乎还夹杂着其他的香味,中和了樱花香味的浓-腻,更加幽艳,更加素淡,却让人不自觉的沉迷,想要一闻再闻。
少年转眼看向身边总是恰到好处照顾他步伐的那个人,突然眼睛一亮,似乎笑了一下,才若无其事的扯住他明艳的衣袖,示意他低下头来。
“…”
我脚步一顿,眼底有些不耐,但是看在少年身份特殊的份上,转过身的时候,我还是稍稍柔和了眼波,即使戴上了面具,表演仍然要天衣无缝,
看到少年的示意,我配合的弯腰,没有露出一丝迟疑,仿佛听从他的命令是理所当然的,
感觉少年的手缓缓拂过我的头发,用着被我的治愈术回复清亮悦耳的声音说,
“现在好了。”
抬起头,我一眼就看到了少年手中的樱花瓣,浅粉的色泽,带着早春的潮湿雾气,美丽却又脆弱的东西,
我微微眯眼,用眼神表示了一下惊讶和了然,才看着少年浮现出更加温柔怀念的神色,
“谢谢您,您还是那么温柔呢…”
少年闻言先是怔了怔,然后有些窘迫的把手往后面一藏,乖乖的跟在我后面左顾右盼,对那些落樱纷飞的景色似乎很是喜欢,
我的眼角余光却瞥见,他狠狠的攥住了手心,照那个力度,从我发上取下的樱花花瓣,绝对已经被蹂-躏得支离破碎,
过了一会儿,他微微垂下眼,碧蓝的眼底满是阴翳。
明明之前从未见过,为什么对着他的脸总是闪现怀念?
为什么会说他“还是那么温柔”?
合乎情理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被当做了不知名人物的替身,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
可笑他这个影子却立刻心生奢望,做起了愚蠢的美梦,真是下-贱又肮-脏,和他母亲如出一辙。
可是,他才不会像他母亲那样愚蠢,爱上一个遥不可及的男人,最后堕-落至死。
他想要的东西,即使得不到也要打上自己的烙印,如果连这一点也做不到,那这个东西,他就亲手毁掉!
眼看着少年眼底的戾气越来越浓,那种自傲而又自卑的情绪,让我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
这么快就察觉到了么~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可惜,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而无论是爱或恨,都是由我给予你的。
我带着少年来到了整座宅邸的中心-白月馆的门前,这座木质的馆楼经历了三百年的风尘,即使在京都曾经的大地震中依然屹立不倒,
里面的架构和外表的装饰都是我仿唐而造,黑色的漆柱,琉璃瓦翘角檐,掩映在成片成片的樱花林下,即使邑辉家的崛起才区区三百年,也颇有大家族的架势。
看见拉门内透出的明亮光影,我无比自然的恭敬弯腰,
“老爷,我把开贵少爷接回来了。”
“嗯。进来吧…”
稳重香醇的嗓音传来,男人的声音如同沉淀了多年的美酒,令人听之欲醉。
对于声控来说,简直就是顶级大餐,可惜我早就吃腻了。
我不紧不慢的直起身,拉开木质的拉门,脱掉木屐放在一边,以一种无可挑剔的执事姿态请少年进去。
虽然恭敬不减,却难掩疏离,一点也没有替少年穿上衣服时那样亲近,也没有给少年脱下木屐的打算,
这鲜明的对比让少年抿了抿嘴,蓝眸深不见底的暗了暗,他面无表情的脱掉木屐,跟着我走上地板,又经过了一扇圆形的拉门,才看见一个男人背对拉门的背影,银白的发丝流动着银河一般的色泽,比房间内奢华的水晶吊顶更加灿烂夺目,
听到开门的声响,男人转过身来,即使总是嘲笑母亲愚蠢下-贱的少年,也不得不承认不远处卓然而立的男人—他血缘上的父亲,有一副足以让女人迷恋至死的好皮囊,
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俊美面孔,时间仿佛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半点痕迹。银色的眼眸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仿佛有细碎的星光滑落其间,点点醉人而明亮,眼底隐约带着激动和歉疚,
这样的目光,和普通的父亲似乎并无两样。然而正是这样柔和的目光,让少年眼底的嘲讽有增无减,
呵!假模假样,恶-心透顶!
想到这里,少年眼睛一亮,不等男人说些什么,就带着奇怪的笑意开口,
“你就是我的父亲吧…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男人还没开口,我立刻反应过来,以一种波澜不惊的语气介绍道,
“是的,开贵少爷,老爷正是您的亲生父亲,邑辉家第七代家主邑辉怜贵。”
男人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向少年温声道,
“你想问什么?”
俊美的面容,矜贵的气质,和白月馆仿唐的设计格格不入的一身黑色西装,将他修长的身形修饰到了极致,强烈的存在感无愧一家之主这个名头,
然而少年完全无视了男人这种引人好感的气质,仍旧冷笑着,说出了他的母亲死之前的执念,
“你为什么要让仇人的女儿生下你的孩子?”
少年的母亲是夜总会一条街上的流莺没错,有着一头烈火般的红发和美艳的容貌,当初还在那条街上小红了一把,迷恋者众多,
可惜女人的美貌,就如同那春日的樱花,越绚烂越衰败,无节制的堕落使女人美艳的容貌一天天苍白,
然而女人毫不在意,用自己的身体进行交易,换来的钱,除了养他就是喝得迷迷糊糊的做着美梦,
有时候少年也能从她的醉话中听到一些“怜”“临”之类的字眼,想来就是在呼唤眼前这男人的名字吧~
少年一度以为,他的出生就是一个愚蠢的闹剧,肮-脏的夜总会流莺,爱上了偶尔来夜总会寻欢作乐的贵族少爷,迷恋上对方俊美的容貌,就如同那些迷恋他母亲的人一样,
但是女人比那些人更愚蠢,居然以爱为名,借机生下了对方的孩子,
但是这个孩子低劣的血脉,注定是无法攀上贵族少爷门楣的,不要说本家,就连分家都不屑收养他,于是任由他在外不管不问。
可是女人临死前的一番话,让他知道了真相,原来女人的出身也非常高贵,是京都古老贵族松田本家的大小姐,全名松田奈奈子,
虽然经过明治维新之后,京都整肃一空,松田家受到的打击最大,已到了摇摇欲坠的边缘,
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松田家七八百年的底蕴却不是仅仅崛起三百年的邑辉家可比的,于是古老的豪族与新兴的豪族最好的结交方式,就是联姻。
也是在这样一个樱花绽放的春日,松田家容貌美艳却循规蹈矩的大小姐松田奈奈子,对邑辉家年轻俊美的家主邑辉怜贵一见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