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倒是自然醒的,睡眠质量是不错,但是缺少的睡眠不是一晚就能补回来的。更何况徐初景一睡了之了,顾新阳还要打着哈欠帮她清理再自己冲了半天冷水澡才能躺下,算一算也没有睡很久。
顾新阳醒来时发现徐初景不在身边,但他没有马上去找,反倒坐起来在床边回忆了许久昨天的对话。
大部分人谎言随着时间或久或早但总能被拆穿,因为谎言与实际发生的事情是不一致的,甚至和说话者的思路、逻辑也相违,所以如何判断对方有没有说谎,赵匡德的做法是不聊事件不聊细节,而是去揣测对方的性格,然后换位思考假如自己是说话者,当时的情况是否会做出类似的行动。也因此如果赵匡德要说一个谎,记住自己的谎言并将它当作真相说服自己只是最基本的,他更多的是用移花接木的方式,来重新捋出一条时间线。
顾新阳曾问,这样做是否最后反倒自己真真假假分不清楚了。
赵匡德笑了笑,没有回答他。
顾新阳再三审视,他昨天说的应该没有问题。
昨晚半夜打了几声响雷,徐初景担心随后会有大暴雨,便让几只狗也进了里屋,但没想到他走出房间一直到了客厅,徐初景和狗的身影都没有见到。只不过他走到客厅发现,他的钥匙串找不着了。
他想了想,走到了后院打开了后门。果然,看到远处斜坡拐角处,一人牵着一大三小慢悠悠地往回走。
徐初景解释:“带他们出去遛遛。”
顾新阳道:“他们平时在院子里都是放养的。”
“那也是关在院子里嘛,和出门还是不一样的。大黑都不知道多开心。”
旁边的大黑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很激动地喘了两口气,完全没有它昨天作为一只曾经的警犬的冷静与自持。甚至在顾新阳问它还记不记得曾经的威风时,它无所谓地对着他一甩尾巴,急匆匆地跟着徐初景进了厨房。
顾新阳抱怨:“我喂了他们五年,你就带他们散了一次步便把他们收买了。”
徐初景笑了:“你给他们喂食是他们最需要的好,但不是他们最喜欢的好。”
给每只狗分了些狗粮后,两人也准备出门了。这一片交通不太便利,到了山脚才有车站,而且还没有到学校的直达车,但没想到他们比万午来得还早。他们到学校时只远远地见到陈厝拉着个女孩,还俯身亲了亲。
徐初景激动:“难道那就是传说中求姻缘符的陈厝的女朋友。”
顾新阳按住她激动的跳跃:“是,他们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啊,真是美好。 ”,徐初景感慨,两人等陈厝送了女朋友上车才走过去,徐初景问道:“女朋友怎么也穿着校服,回学校自习吗?”
陈厝答:“她是艺术生,回学校练习。”
顾新阳疑惑:“不是昨天才回过吗?”
“今年中考嘛,要抓紧些,特别是她想和我念一个大学。”
中考……徐初景脚步顿了顿,吃惊道:“你刚刚是亲了一个才读初中的女孩嘛……”
陈厝睨她一眼,觉得她真是大惊小怪。他拍了拍顾新阳的肩膀:“你身边这位可是未成年人呢,你不也不会良心不安吗。”
徐初景捂住了胸口:“不不不,你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良心好不安,我太禽兽了。”换来顾新阳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三人等了二十多分钟,万午才匆匆赶到:“对不住对不住,我姥姥非让我把早饭那一大碗面条给吃了才能走。”
但四人刚走到学校门口,便被保安拦下:“你们干嘛的?”
徐初景答道:“我们回来自习呀。”
保安挥挥手驱逐他们:“今天学校不开放,回家学去吧。”
四人面面相觑,顾新阳问:“为什么不开放?我们没收到班主任通知啊。”
保安不耐烦:“不开放就是不开放,学校领导安排的!有意见找领导说去!”
学校这西门正对着天文台的侧面,几人从门闸的缝隙看进去并没有看到警方的警戒线。一时也捉摸不准到底是警方的安排还是学校的安排。顾新阳见徐初景在旁边沉默着,问她在想什么。她却只回答:“让我想想。”
那个保安看他们也不像要强行突围的样子,又坐了回去,玩起了手机。
陈厝端详了他好一会,过去敲了敲窗玻璃:“李梅第一次出事那晚,也是你值班。”分明陈厝用的是陈述句,但是那保安却眼珠子一转,回答道:“哦,那晚啊,那晚不是我值班。你看错了。”
陈厝又说了一遍,补充:“我的记忆不会出错。”
那保安不慌不忙:“你没有记错,还不能看错吗,当时那么混乱。”
顾新阳道:“是,当时那么混乱当然有可能看错。但我也看见你了,你不是还来晚了比警察还晚吗?”
那保安还是极力否认,万午走上前搭住顾新阳和陈厝的肩膀:“我们人见人爱小太阳认脸一流,而花见花开小陈皮更是高智商学神一枚人称一中江直树,他们两个都看清楚是你了还会有错!你快从实招来!”
“什么从实招来!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没想到这人嘴那么硬。但越是如此否认,反倒越让他们怀疑他有问题。顾新阳看了一眼徐初景,见她仍在若有所思压根没注意他们这边发生着什么。
顾新阳收回视线,万午正在和那保安扯皮,但那保安已经心生警惕,不再透露些什么。顾新阳换了个态度:“这位大哥,那一定是我们认错了,当时天那么黑,楼里也没有灯。那请问你知道那晚是谁值班吗?我们想向他了解些情况。”
“你们问这些干什么,了解什么情况?那天值班那人回老家过年去了!你们见不到了。”
“其实是这样的,李梅第一次出事那晚我们也在学校里,我们就是那群那晚在女生宿舍玩游戏的人。那天太混乱了,我们也忘了回收游戏的小奖品,前几天女生宿舍锁着也进不去收回。所以我们想找那晚也在现场的保安大哥,问问他有没有发现我们的小奖品。”
万午附和道,“那小奖品可贵了呢。”
陈厝也惋惜地叹气:“本来我是第一名的,那是我的了。”
那保安松了口气:“哦是这样啊。那我帮你们打电话问问吧。”,说完他拿出手机走进了内室,顾新阳正要从闸门上门翻进去,却被徐初景轻轻拉住了。她摇了摇头,口语了两个字:“等等。”
顾新阳一头雾水正要追问,那保安从内室里出来了:“我问了,他说没看见。这样吧,等过完年了女生宿舍其他宿管回来了,让他们给找找吧,你们留下班级和姓名,我再通知你们。”
“好”,徐初景上前,“留我一个的就可以了吧。”,她接过保安递过来的本子,在上面写了个“高三十九班”,然后一笔一划娟秀地写了“余欢”二字。她抬头对上保安的眼神,笑着道:“那麻烦叔叔了!谢谢你。”
一切做完后,她拉着另外三人扬长而去。走远了大概百余米,万午忍不住率先追问。徐初景解释道:“刚刚我只是随手想试一试,但那保安眼神不对,他知道我报了假名。”
顾新阳推测:“那会不会就是他告诉林晖你的住址?”
徐初景摇头:“但他怎么会知道我的住址呢?”
“那我们现在去哪?”
徐初景指了指路边一家网吧,意思是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这家网吧,若不是特意寻找,顾新阳恐怕会将它当作小理发店擦肩而过。因为这家网吧与他们常去的那些十分不同,大大的落地窗,连大门也是玻璃门,站在街上对网吧内部一览无余,甚至能看到老板娘坐在前台的躺椅那裹在被子里带着耳机看综艺。网吧规模算小的了,粗略一数不超过四行乘三列的12台电脑,座位与座位之间装着那种老图书馆的木隔板,但隔板很矮,除非趴下不然还是能看到座位上的人。
万午道:“徐姐姐你要用电脑?我们去前边吧,前边有家我们常去,设备和环境都比较好,奶茶也很绝。”
徐初景摇头:“那是你们会选择的网吧,但不是李梅会选择的。而这里安全、廉价、安静。”
其余三人点点头,顾新阳道:”我和学姐进去吧。小胖在外面配合我。“
玻璃门还挺沉,进了门两人发现这室内室外温差几乎为零。怪不得老板娘要裹着被子。玻璃门推动的粗粝的摩擦声有点刺耳,最后一排那有个戴着副眼镜奋笔疾书的青年女子甚是不悦地看了他们一眼。
老板娘也被惊动了,回头看他们,是一副有着精明面孔的中年女性。她眯了眯眼,继续看回综艺,完全没有接待他们的打算。
“请问——”
徐初景刚说了两个字,老板娘摸到被子里的长棍,敲了敲挂在墙上的白板。
”营业时间中午12点到晚十一点。5块一小时。扫码支付,直接上机。”
徐初景过去敲了敲桌子,顶住老板娘不耐烦的眼神,拿出了一张照片:“这个人,有没有在这上过网?”
老板娘还是懒洋洋的,眯了眯眼睛:“我这这么多人我怎么记得。而且你谁啊,打听这干什么。”
“这个人失踪了,我们在找她。”
“哦,不认得。”,老板娘摆摆手,“不上网就别打扰我看电视。”
徐初景思索着如何撬开老板娘的嘴,刚刚掏出李梅的照片时老板娘辨认了许久,说明她并非如她表现得一般漠不关心。她的有所保留,反倒让徐初景更坚信这就是李梅平时来发邮件的网吧。她忽然感觉顾新阳拍了拍她的手臂,站到了她身前。
“这个人叫李梅,11月曾多次通过暗网发送违法犯罪内容,我们追踪她的IP地址,指向了你这个位置。想向你打听几个问题。”
老板娘依然沉默不语,但眼神却如鹰一般锐利地盯着他们。
顾新阳也不继续说下去,只是收起照片,居高临下地看着老板娘。
过了半晌,老板娘开口:“你们找错地方了,楼上还有一家网吧,应该是他们。”
顾新阳笑了笑:“你知道事情搞大了,我们的进度是能拖,但你的生意可不能保证不被影响。”
老板娘看了他一眼,道:“你们是哪个单位的?看着怪年轻的,有没有二十岁?当姑奶奶被吓唬大的?”
从徐初景的角度,只能看到顾新阳拉开了外套,展示了某样东西:“我们没有单位,只有代号。”
这话说的,徐初景担心他吹牛吹过了,反倒引起了老板娘的怀疑。却不想老板娘一下子瘫在了椅子上,瞪着他们俩。过了半晌才小心地坐直了,问他们:“我说我说。但你们以后不会再来找我吧?”
果然是李梅常来的网吧。李梅几乎天天来,甚至办了个季度卡。整个11月,李梅几乎每天都会来网吧,每次都坐刚好的一个小时,对着稿纸敲键盘。但是从12月开始,李梅便只隔三岔五来一次了。
徐初景猜测,是因为刘幼清向她提供了Wi-Fi。
但李梅不来,老板娘也不在意反正钱都收了。只是当时以为能遇到一个长期的消费者,但看眼下来的频率,估计下一季度李梅也不会再办卡了。不过老板娘没想到的是,12月上旬结束的时候,李梅来求她季度卡退钱。老板娘自然是不肯的,进了她口袋的钱就没有再出去过的。但是李梅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开始诉苦自己有多缺钱,有多贫苦。本来呢,老板娘当年也算见多识广走过江湖,早练就一颗石头般的心,对于这种卖惨的故事是无动于衷的。但来她这网吧的,多数是找个安静地方学习或者工作的女性,李梅那样哭闹,老板娘立刻注意到几位客人面色不悦了起来。权衡之下,老板娘便给李梅退了余额。
出乎老板娘意料的是,她见过的求人的时候像狗一样跪下,事成后站起身装清高的人多了去了。但第一次见李梅这样的,收了退款后,真的感激地给她深深地鞠了个躬。老板娘心想,看来这妹子真的没有说谎,拮据到了这种地步。
老板娘以为那可能是最后一次见李梅了。没想到12月快结束的时候,又见了她一次。李梅瘦削了许多,是含着泪进来的。老板娘怕她又哭闹,打起十二分精神关注着她,却发现她坐在角落那落泪,键盘敲着敲着总是停了下来。与她以往争分夺秒的风格大相径庭。李梅走的时候也是低着头出去的,说得不好听些,像行尸走肉。但走了几步她又回头,问老板娘可不可以打工,或者给她介绍一些零工。
这实在出乎徐初景的预料,毕竟从平日李梅活力的脸庞,到她和林晖的通信,都没有透露出李梅的拮据的生活。但是这也回答了当时看到第二封邮件时,万午嘟囔的那句“为什么不开个流量套餐”。也许对于李梅来说,流量套餐的小百块也十分珍贵。而考虑到时间,这种贫困,恐怕是她是她在家乡的际遇了。
再多的信息老板娘也提供不出来了,但于徐初景,些许信息也弥足珍贵。她想感谢了老板娘,但顾新阳戏做了全套,继续高深莫测的表情走了出去。
他们一出门,等得着急的万午和陈厝便迎了上来,万午急问道:“怎么了,顺不顺利,你怎么连那招都使出来了。”
徐初景愈发好奇他到底给老板娘看了什么,能让她瞬间气势泄掉。顾新阳拉着她的手探入外套的内口袋里,她摸到了一个L字型的金属物件。他带着她的手细细摸索,徐初景冒出了一个想法,骇然地抬头。
顾新阳连忙安慰道:“放心。玩具而已。”
万午也帮忙:“是啊,流金的一些损招而已。”
徐初景问:“你从哪弄来的?”
“你外公房间里藏了好几把,他藏得深,你昨天没找着。”
徐初景踌躇着还要说什么,陈厝也着急着听老板娘提供的信息,却瞄见刚刚网吧里那个戴眼镜的青年女子追了出来。
顾新阳又要把架势摆好,那女子却摇了摇手:“行了,你们别装了。我知道你”,她看向徐初景,“那个今年年初和本省另外五所高校组成的联考里,凭着满分作文一战成名的高三徐初景。”
再结合年龄,这估计是个老师。认识她却不认识陈厝?徐初景问:“您是高二的语文老师?”
她点头,只道她是高二一班的语文老师,姓孙。“我刚刚听见你们和老板娘的对话了。你们怎么在查那个女宿管的案子?”
顾新阳道:“寒假也不能光学习吧。”
孙老师笑了一声:“别紧张,我又不是你们的班主任,不会管你们寒假做什么。只是如果是那个女宿管,我倒是有一些交集。”
“在网吧?”
“不”,她摇头,反问道,“最近有三位学校职工接连离世,你们知道吧?其实教师的圈子都传遍了,毕竟不同学校,甚至小初高之间都会有许多交流学习,全市的教师人数虽多,但联系得也比你们想象得要紧密。这几件事发生后,教职工之间已经有传闻有变态杀人狂,专门挑年轻女性教职工无差别下手了。”
徐初景没有找到她谈话的重点在哪,只好说客套话:“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是同一凶手所为。”
孙老师笃定道,“肯定是私人恩怨。”
徐初景四人对视了一眼,十分惊讶。
孙老师继续道:“你们应该都知道吧刘幼清有个有钱的男朋友。有一天我在咖啡店里看到了那个男朋友和郭冬冬坐在一起,结果没几天郭冬冬就去世了,你们说巧不巧?”
“是挺巧的”,徐初景点头,“所以你怀疑是刘幼清?”
孙老师连忙摆手:“这我可不敢乱说。但这也太巧合了不是吗?而且前段时间,刘幼清和李梅亲密得不得了,刘幼清天天来校门口等李梅下班,到了早上才开车送她来上班!结果呢,没一个月刘幼清也走了,李梅失魂落魄了一个多月,这几天不也去了。”,孙老师倾身,脸一下子凑到了徐初景面前把她吓了一跳。“猜测,我只是猜测啊。会不会是郭冬冬撬刘幼清墙角,结果被刘幼清?”,她做了个划脖子的手势,“刘幼清愤怒男朋友的出轨,所以转而投向同性的怀抱,恰好认识了刚从乡下来城市的李梅,一下子被李梅的天真单纯可爱与不做作所吸引,李梅也为刘幼清的高雅大方深深折服,两人情不自禁地陷入了爱河,每个夜晚相互抚慰。但刘幼清的男朋友知道了,愤怒地想刘幼清给那个了,李梅痛失所爱,也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徐初景只想说,这真是一个跌宕起伏的伤痛爱情小说。
徐初景咳了咳,转而问道:“你说的那个咖啡店在哪?能描述一下那个男朋友的长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