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峥打后院一路出来,才呼出心中一股郁气。脑海里除了阮清微,再没有别的。五年前的相濡以沫,五年间的相思成疾,五年后的怨恨郁结,交集在一起,搅得他愈发难受。
他也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干涉阮清微的选择,可一想到自己拼死活下来,凯旋而归,看到却是她跟别人成家生子,便心绪难平。
楚峥咽下喉间艰涩,闭目掩去一切纷扰。抬腿步下台阶时,才看见前面坐着个穿着粉袄的小女娃,晃着头上两个羊角辫,咿咿呀呀地自言自语。
楚峥知道阮清微有个女儿,心中一动,走了过去,两手一伸,将台阶上的小丸子自腋窝下举了起来。
小丸子也不认生,觉得蓦然提升的高度很好玩,晃着脚拍着肉肉的小手掌,小嘴一咧,露出两排小米牙。
楚峥看着小丸子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儿,倒是跟她十足像,牵起嘴角,尽量放低声音问:“几岁了?”
小丸子盯着自己的小胖手,把大拇指压了下去,比给楚峥看,奶声奶气道:“四岁了!我叫萌萌!”
“谁问你名字了。”楚峥暗自嘀咕了一句,却举高高逗着小丸子,见她欢喜,脸上也不由化开暖意。
“带你去玩好的!”
楚峥抱着小丸子便出了公孙家大门,全没顾上跟人说一句。是以到了暮间,阮清微还没见到女儿,急得就差去报官了。
门房的下人不太确定的提了一句,阮清微顾不得许多,拔腿就朝楚峥府上跑去。楚峥不知道萌萌是他的女儿,他如此怨自己,万一把情绪发泄到女儿身上,可怎么是好!
阮清微畅通无阻地进了将军府,便看到闺女骑在楚峥的脖子上,拿着一把小木剑直喊“打打打”,登时愣在一旁。
萌萌看见了,朝她招手,“娘!娘!”
阮清微犹豫了下,过去将女儿抱下来,瞧她没心没肺的样子,也来了气,拍了拍她伸过来的小爪子,“娘什么娘!随便就跟着人走了,知不知道娘快急死了!”
“叔叔是好人!”萌萌摇着手,叫她不要急。
留个种便没影的男人,居然一回来就收服了女儿。阮清微心里直犯嘀咕,有些不平衡起来。眼神擦过一旁站着的人,强作不在意,拉起女儿便走。
还是楚峥先出了声:“就这么走了?”
不走干嘛?阮清微斜睨了他一眼,没搭腔。
还真是无情,晌午那会还在自己身下娇娇软软的,这下又不认人了。楚峥掀了掀眉,全当没看见她冷脸,抱起他手边的小丸子,诱哄道:“叫声爹来听听。”
阮清微心里咯噔一下,反口便道:“你胡说什么!她不是你女儿!”
“现在不是,以后便是了。”楚峥没想其他的,下了通牒,“我叫人择个日子,尽快接你过门,萌萌以后就跟我姓。”
“楚峥,你还能更无耻一些么。”阮清微最见不得他这副自大的样子,好像什么事都是他说了算,全不管别人怎么样。
“能,你要试试么。”楚峥投向她的眼神,带着不可描述的深意。
阮清微想到午间的旖旎,忍不住在心里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萌萌无意识地火上浇油,“娘,娘,爹爹出了远门,能不能让叔叔当我爹爹?等他回来再换过来。”
阮清微看着女儿天真无邪的小脸,只能压下不快,无奈道:“萌萌这么做,爹爹可要伤心了,就不会回来了。”她骗女儿表哥是出了远门,想着等她大了自然也就懂了,那时也淡化了依恋,不至太过伤心。
萌萌低头想了想,不舍道:“那……那还是不要了,萌萌不想让爹爹伤心。”
“乖。”阮清微摸摸她的头,有些欣慰。表哥在的时候,把萌萌当自己的女儿疼,他若知道萌萌还记着他,想必也是高兴的。
楚峥可就不是滋味了,怎么自己上赶着当人爹还被嫌弃?郁闷之下脱口而出:“那个病秧子有什么好,你就念念不忘了?”
公孙良于阮清微有恩,她自然不想有人诟病他,弯弯的眉毛翘起弧度,愠怒道:“他是我夫君,我自然念他的好,楚将军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的?”阮清微说罢,不想与他再周旋,牵着女儿便走了。
楚峥握着拳头,差点没给气个倒仰。
两人阔别五年,再次相逢闹了许多不愉快,一个暴躁一个倔强,误会就这么横亘在中间,没机会化解。
大抵是血脉相连,萌萌对楚峥十分有好感,口里时常念着他。阮清微就算再不喜,楚峥也会想方设法把闺女拐出去,每次玩得小花猫似的回来,阮清微也只能掐掐她的小脸化作无奈。
“萌萌很喜欢……那个叔叔么?”
萌萌宝贝似的抱着新得的布偶,点着头脆生生道:“喜欢!叔叔带我吃好多好吃的,还有好多好玩的,还带萌萌骑大马!”
“小吃货!”阮清微捏捏她的小鼻子,将她抱在怀里,心中思绪万千。
萌萌终归是楚峥的骨肉,即便现在不让他们相认,也总有一天挡不住的,而楚峥那说一不二的性子……
“唉……”阮清微不由叹了口气,怎么也想不通,两个人怎么就闹到了这步田地,“霸道的臭男人!”自己一走了之杳无音信,还恶人先告状说她薄情,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
“娘在骂谁?”萌萌扬起脑袋瞅她。
“骂一个欺负娘的大坏蛋!”
“叔叔可厉害了!还会飞!我们找叔叔让他帮娘打大坏蛋!”萌萌攥着小拳头,可以说很崇拜楚峥了。
阮清微禁不住一笑,让那个男人自己打脸,她倒也有几分期待。
按本朝律例,夫死三个月后,女子便可归本家,守寡还是再嫁,都凭自己所愿。这算是很开明的做法了,只不过人的观念跟不上,对女子贞洁依旧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大多再嫁的女子,也都是配给同样妻亡的人,要么就是因各种问题没娶着媳妇的。是以楚峥三媒六娉,八抬大轿上了阮家门时,可谓激起千层浪,成了锦阳城热议的话题。
阮清微同样搞不清这个男人的做法,甫一见她时对她冷言冷语,粗暴无礼,这会居然大张旗鼓要娶她一个寡妇?莫不是脑子进水了。
阮父阮母看着堆在大厅的聘礼,着实有些犯难。对于自家女儿来说,楚峥的确是数一数二的优秀人选,年纪轻身家大,关键两人以前还好得如胶似漆的。两家原本就打算给他们定亲的,只是楚峥入了举,转头便去了边关,才耽搁下来。后来女儿珠胎暗结,才知道楚家这臭小子早把宝贝闺女拆吃入腹了,生米煮成熟饭也没办法,便说等楚峥回来吧,却没想传来他战死的消息,眼见女儿肚子大了起来,没办法才伙同公孙家想了个法子遮掩过去,未想,过了五年,楚家小子又回来了。
阮父摸着胡子直叹气,真给这两个小辈愁死了。
“这人没死怎么传回来就成了死了?”阮父左想右想都不明白。
阮母瞪了他一眼,道:“现在还说什么人死不死的,这该怎么办?”阮母翻着礼单上一应玛瑙翡翠,一样犯愁。若拒了这家,那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了,何况两人之间还有个萌萌。可他们家闺女从来都倔,她若不同意,那是怎么也成不了的。
“清微知道这事没?”
“这么大动静哪能不知道,一个人缩在房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会想不开吧?!”阮父胡子都炸开了。
阮母啐他:“有什么想不开的!当初听见人死了不也挺过来了!”
“也对啊。”阮父喝了两口茶,还是坐不住,“不行,我得去问问清微到底怎么个想法。”
阮母叮嘱道:“清微若不愿意,也别逼她,大不了我们祖孙三代一齐过日子,不也和和美美的。”
“这不用说我也知道。”阮父心里其实有些没底,女儿原本花样年华,生生被拖累成了寡妇,想起这事他们俩老心里就不痛快。若以后不能过顺遂了,还不如留在家里给他们照应呢。
“但愿楚家小子能成事些。”阮父看着一地大大小小的红木箱子,摇着头背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