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六点还有不到半小时，绫小路正盯着表数着秒等待下班。
所有上班族都知道，每天下班前半小时是决定了今日是否加班的重要时刻。如果这半小时内，上司没有加派工作，这天就能到点下班；反之，则会陷入可怕的加班地狱，还要吃公司订的完全不好吃的外卖。
这条定理也同样适用于职业英雄们。
虽然绫小路对自己事务所订的外卖没什么意见，但她在这半小时内也绝对不想接到委托。更何况今天是周五，之后连着整整两天的假期。如果这天加了班，其后的周六和周日都有可能要忙于写报告和开总结会，根本没时间休息。
她趴在桌子上，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那个造型可爱的小座钟。目送着分针颤颤巍巍、一小格一小格地慢慢爬。
加油啊，你可以的！她在心里给分针鼓劲儿。还有三大格就到目的地了，快往前走啊！
给分针呐喊的同时，她还顺便警告了一下自己的手机，让它下班之前千万别响。
那个可怜的手机被她放在办公桌一角的小小神龛里，前面供着一杯清酒与两碟和果子，还摆了一个插着三根香的微型香炉。整张办公桌和这个办公室，连带捏着一大把御守念念有词的绫小路，都散发着一股不正常的气息。
不，应该说办公室里最不正常的就是她。
分针的前面终于只剩最后一大格时，绫小路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用力挥了挥拳头。随着她的动作，那些御守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然后，神龛里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是东京市XX街道的樫村巡查。
“开什么玩笑！”她发出了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哀嚎，然后迅速接起电话，用活泼可爱的语调跟对方交流起来。
结束通话后，她把神龛前的香炉用力甩到办公室另一头，趴在桌子上装死。
“是什么样的委托？”她亲爱的助理山田十子[1]听见响动，推门走了进来。她平静地收拾了小香炉的尸体，又从一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换了进去。
“便利店抢劫升级成的劫持，”绫小路狠狠地把御守都塞进抽屉里，“犯人的个性是空间封锁，抢劫时被反抗所以个性失控，把他和三个平民封在了店里。不过他现在已经投降了，人质也都安然无恙。但是个性无法解除，现在没人进得去。警察想快点结案，所以才申请英雄协助。”
“怎么不找消除英雄？“
“据说他正带学生封闭训练，联系不上。“
“那你怎么还不快走？”
“我调整一下心情，一会儿加速飞过去。”她万般不情愿地变了身，掏出一块巧克力磨磨蹭蹭地吃起来，“吃完这个就走。”
山田十子眉头一皱，朝门外喊：“爱丽丝又消极怠工啦！”
她这一喊招进来了四五个人。为首的那个捧着一个相框，相框上挂着黑纱，里面放着一张小香炉的黑白照。十子拍了拍手，悠扬的音乐在办公室里响起。
这是她的个性，“随心所欲播放BGM”。
伴着乐声，几个人做悲苦状唱起了《化作千风》。唯一没唱歌的人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目视前方默默流泪。他的个性是小范围情绪操纵，这是他发动个性时的必要动作。
巨大的悲伤席卷了他周围每个人的心头，他们唱的愈发地情真意切。
绫小路虽然没受到情绪影响，但还是被瘆的头皮发麻。她把整块巧克力塞进嘴里飞快地嚼起来：“我马上就走，你们别唱啦！”
没人听她的话，大家依然沉痛地唱着这首被坂○银时渲染上奇怪色彩的悲情歌曲。她没办法，只好变出扫帚飞了出去，临走前对她那群烦死人的员工祈求：“下次换个别的歌吧！求你们了！”
回应她的是愈发响亮的歌声。
她没用几分钟就飞到了案发现场。街道两端封着警戒带，外面拦着大批围观群众。看见绫小路飞来，人群中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
“爱丽丝！是爱丽丝来了！”人们叫着她的英雄名，她摆出营业专用的爽朗笑容冲这些人招手致意，在他们的上空盘旋一周，之后才落到了事发地点前跟警察会和。
每个职业英雄出道后，都必须学习同普通民众打交道的技巧。英雄们需要在凸显个人特色的同时，展示自己亲民讨喜的一面，并且还要精准把握社交距离。太热情会显得谄媚，容易让人看轻；太冷漠则难以聚集人气，有碍事业发展。
第二英雄安德瓦就是极好的例子。
因为常年不分昼夜地奋战在第一线，安德瓦处理事件的速度和数量一直非常可怕。与他的高效同样出名的，则是这个人难以言喻的坏脾气和拧巴到一般人觉得暴虐的性格。他不接受媒体采访，不建立或授权后援会，也从来不进行线下粉丝活动。他每次出勤都来去匆匆，要是有人敢问他要签名，安德瓦绝对会祭出死亡瞪视然后让那人滚开。
所以，他的周边种类一直不多，除了手办就是海报。曾经有漫画家设计过一套Q版安德瓦的形象，想做成扭蛋、挂件和徽章在英雄祭发售。但是安德瓦死咬着不给授权，所以只能作罢。而他的粉丝群体构成也极为单调，除了慕强的中二青少年就是少数胆大包天或性癖奇怪到能把他当成性幻想对象的女粉。
也正因为如此，安德瓦周边的销量一直平平。每次发售基本上只能做到保底，从来没有大卖过，更谈不上赚钱。他也就没法像大部分英雄一样，靠卖周边积累财富。而光靠政府的工资和委托费，也很难支撑起一个像样的事务所。所以很多人都知道，他刚出道几年在经济上一直很紧巴。不过安德瓦很快另辟蹊径，开创了英雄事务所的新经营方式：他大量雇佣英雄助手，不仅从警方那里接受委托，还承接大小机构和个人的安保事务。现在他的产业与其说是英雄机构，不如说是安保公司。虽然比不上JACES[2]这样的庞然大物，可借着他第二英雄的名头，各类委托也源源不绝。靠着这些业务，他去年曾在第二季度的纳税排行上短暂地打败欧尔麦特，暂居全日本第一。
不过欧尔麦特的各粉丝团立刻开始自发疯狂购买偶像的周边，很快又把他推回了全日本纳税第一的宝座。
顺便说一句，绫小路在那个榜上排第三，而且第三了好些年。
简单地跟樫村巡查交流了现场情况后，她通过一个能够远程传讯的术式联系上了被困在便利店里的人。再三确认他们确实平安无事，绫小路立刻用魔法在便利店的落地窗上开了一道门。
可是没有人出来，所有人都说看到了她变出来的门，但没人能碰到它。
这倒有意思了。看来那个嫌犯的个性不是简单的空间封锁，而是将某处从现实中割裂出去。之所以被定义成封锁，是因为他个性发动时没人能进入他笼罩的范围，就一直被误认了。绫小路这样想着，嘴上却告诉便利店里的人，可能自己用了不适用于这种情况的魔法。
要用能作用于空间啊……她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能用的角色里还真有一个具备类似能力的。
只见她举起右手，身上的女仆装和相应的配饰及装备都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外观普通的纯白运动服。她深褐色的长发变成了月白色的短卷发，连眼睛的颜色都成了冷淡的银蓝色[3]。一个速写本渐渐在她的左手浮现，她的右手里则同时出现了一支铅笔。
她示意不远处又鼓掌又吹口哨的围观群众们保持安静，这才凑近店铺的玻璃门，仔细观察起里面的情况来。
这是一间看起来非常普通的小店：商品整齐地摆在货架上，冷柜里的饮料瓶身上凝结着晶莹的水珠，收银台上的关东煮上冒出淡薄的蒸汽。有三个成年人和一个少年聚在店门口，焦急地往外望。成年人中有一个穿着店员的服饰，其他两人打扮的像普通上班族。而那个少年则穿着今年欧尔麦特和阿迪○斯合作推出的新款运动服，挎着一个挂了Q版欧尔麦特挂饰的小包。绫小路对他们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就低下头在速写本上唰唰唰地画了起来。
她先画出便利店的大门，接着补全店外街道上的种种设施和景物，最后才画下了店内四人手拉手站在店外的样子。她填满那个少年画像上的最后一块儿阴影时，那几个人也瞬间出现在了便利店外的街上，满脸茫然地手拉着手。
“这样就好啦~”她合上速写本，对身边的警察说，“诸位可以抓捕罪犯啦。”
几个警察如梦初醒地冲了上去，团团围住上班族中的一个，给他戴上了手铐。其他的警员则前去跟几个人质交流，估计是要请他们去警署写笔录。
突然，她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顶着樫村巡查戏谑的眼神，绫小路掏出一块糖塞进了嘴里。
她不喜欢加班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本来她的个性就会消耗自身的能量，临近饭点出任务会加重饥饿感，并且让她产生低血糖的种种症状。此外，因为早年工作太拼命，现在她只要饿了不吃饭就会胃疼。为了不重蹈无数前辈胃溃疡的覆辙，这几年她也刻意调整了自己出勤律和饮食习惯。
又吃了点东西，她打起精神同樫村巡查道谢，约好一会儿就去警署填相关表格，再商量了一下报告的写法和开总结会的时间，就去和那些围观的民众打招呼，谢谢他们为自己鼓掌喝彩。
她的路人缘和居高不下的风评，有相当一部分都是靠这样礼貌亲民的举动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
她忍着饥饿认真地和每个人握手，看着他们的眼睛诚恳地说着感谢的话，非常耐心地满足所有人合影和签名的要求。可等她好不容易同最后一个路人告别，就又看见一支七八人组成的队伍举着印有她后援会标识的大旗小跑了过来。
啊，还要继续营业。她按了按自己隐隐作痛的胃，脑子里的想法在‘粉丝好热情我真感动我要想办法报答他们’和‘他们为什么不早点来我好饿好想偷跑’之间不断摇摆。
趁她愣神的这点儿功夫，那些粉丝很快就跑近了。他们在离她两三米处停下来，拍成整齐的一排，对她鞠躬并齐声喊：“您辛苦了！”
领头扛旗的那位走近了点儿，给她送了一袋慰问品。袋子里装了一些包装精美的点心和水果，最顶端则端正地摆着一盒用几个冰袋裹起来的冰淇淋。
绫小路觉得窝心又愧疚，赶忙回礼，嘴里说道：“不敢当！诸位才是，这么热的天跑到这里一定很累吧？请一定让我请大家喝果汁！”
粉丝们鞠躬表示不用爱丽丝大人破费，绫小路再鞠躬表示一定要买。就这么来来回回好一阵，她才终于成功地取得了为粉丝买饮品的权力。等她买了一兜饮料，准备亲手分发给这些人时，却被他们制止了。
之前被派来送慰问品的旗手，再一次成了众人的代表。他接过饮料，对她说：“请您就在这里止步吧。我们之间保持这样的距离，就足够了。”
然后他退了回去，跟他的同伴一起再次排好队向她行礼。
跟粉丝告了别，绫小路如约前往辖区警署完成一些行政上的手续。蹭了警署的一碗拉面后，她填完了《英雄协助申请接受表》又填《案件协助英雄身份登记表》，接着继续填《案件分类评估表》。樫村巡警趴在她旁边的办公桌上，也在不停地填涉案警员需要上交的几张表格。
“那个嫌犯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她随口问道，“怎么莫名其妙就投降了？”
“你知道他抢的是什么吗？”
“钱？酒？”
“都不是，是快到赏味期的减价便当。”
绫小路震惊地看向樫村，满脸都写着‘你在开玩笑吧？！这是不是在拍恶作剧节目？摄像头在哪？’。
“是真的哦，”樫村神神秘秘地说。“这个人其实就是普通上班族，说是最近明和银行的电脑系统出问题了，取不出来钱。他刚开始没注意身上有多少现金，付账时发现钱不够就想先赊账，等明天来付。但是店员不愿意，两个人起了争执，之后就演变成抢劫了。”
她想了一下，不知道该把这事儿定义成人间悲剧还是无厘头喜剧，最终只好问起对那个倒霉嫌犯的处理来。
“念在事出有因，他初犯认罪态度又很好，所以就没立案，只是批评教育了一下。”樫村漫不经心地说，在填好的表格末尾盖章。
啊，对了。绫小路突然想起来了自己一直很在意的事。她撕了一张樫村的便利贴，在上面匆匆写下了一串数字，说：“麻烦您把这个电话告诉那个嫌犯，让他跟这个人联系，进行改造教育。”
“这是什么？”
“夜眼爵士事务所的电话。他的个性有点麻烦，需要正确的训练和引导。”
樫村了然地点头，把便利贴收了起来。
他俩在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另一边边一位年轻的警员正边吃面边教育那个被困在便利店里的少年。
“我说你啊，”警员的口气很无奈，“既然没有个性，就不要随随便便往上冲啊。本来很容易就能解决的事情，就因为你刺激了嫌犯，搞到这么晚。”
少年蔫巴巴地吃着他那份面，脑袋深深地埋在碗里，结结巴巴地小声道歉。
“别这么说啊，”绫小路打断了那位警员的话，“能见义勇为不是很好吗？”
“可是他没有个性啊！”对方有点激动，“这次算他运气好，没有受伤。如果遇到一个稍微凶恶一点的歹徒，他现在可能已经没命了！”
“您这样考虑也没错，见义勇为时确实应该先考虑自己的安全。”她在最后一张表上盖下印章，抬起头直视对方的眼睛，“但我觉得，不管他有没有个性，我们都应该赞许这位少年的勇气。在面对比他强大许多的邪恶势力时，他没有退缩；在其他人都在胆怯时，他站了出来，直面危险并坚守正义。他做到了大多数人都做不到的事，这点非常了不起。”
樫村填完了他的那些表，闻言笑眯眯地说：“那我们是不是还要给他申请一下警视总监奖？”
“您别说笑了，”她挑了挑眉毛。“正如位巡查所说的，他今天差点害死自己和另外两个人。我欣赏他的勇气，但也觉得他的行为过于鲁莽，太欠考虑。”
“所以，功过相抵。他的总监奖没了，但是可以给他奖励……”绫小路从衣兜里摸出一块水果糖放在少年的手边，“呐，草莓硬糖。”
“说起来……”樫村见状也在自己的抽屉里翻找起来。他找了半天，掏出了两根美味棒递了过去。“你有这个心很好，但是以后遇到这种情况千万不要再这样了。打击罪犯是警察和英雄的职责，你只需要保护好自己就行。”
之前还在训人的警员看见他俩这样，一脸不耐烦地挠头，找出来一袋仙贝扔给了少年。
少年的眼眶有些红，他闷闷地嗯了一声，大口大口地吃起面来。
绫小路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发现已经将近七点半了。
“他的家人怎么还没来接他？”她问。
“他妈妈好像去乡下探亲了，把他托给邻居照看几天。但是刚刚联系那个邻居的时候，电话一直没人接。”
“这样啊……”绫小路看看那个瘦弱的少年。“要不我送他回去吧？”
“可以吗？”
“可以啊，反正我今天晚上除了写报告没别的事。”她耸耸肩，一脸轻松，“对了，他叫什么？”
“绿什么……”樫村拿着之前做的笔录翻了起来。“啊，有了。”
她凑过去，看见了四个整整齐齐的汉字。
“绿谷出久。”她轻声念出少年的名字，嘿嘿嘿地笑起来，“跟他的头发好配啊。”
樫村闻言往那边瞟了一眼，也忍不住笑了。
绫小路笑了一会儿，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便走过去说：“好了，绿谷，警方现在暂时联系不上你的监护人。所以我跟樫村巡查商量了一下，决定由我在你吃完饭后送你回家。你觉得怎么样？”
绿谷瞪圆了眼睛，张着嘴巴傻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最终用力点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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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山田十子是《贫穷贵公子》男主山田太郎家最小的妹妹，漫画完结时她还是个豆丁，在这里已经长成一个社会人了；
[2] JACES是《药师寺凉子的怪奇事件簿》里药师寺凉子家的产业，号称是亚洲最大的安保公司，年收入超级可怕，是警视厅高层退休后的理想返聘处；
[3]这个角色依然出自《爱丽丝与藏六》，可以通过画画改变现实。从原作看，这个能力是能够运用在空间方面的。拥有该能力的角色曾经用画把一个人从城市的另一端传送到自己所在的地方。
看我英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英雄职业化之后，究竟应该如何定义“英雄”这个问题。希望这个事件能够告诉大家我想表达的东西
谢谢盈盈、藤野静夜、小雪和buyi给我的珍珠和留言，我会继续努力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