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成了一只化人形的兔子精。
都能化人形了,总得有点道行吧,居然还会中了山野村夫设的陷阱……怕还是只蠢到不行的兔子。
活了十八年,街头巷尾行过乞,天子脚下卖过花,当过腰缠万贯的掌柜,也乘过雕龙画凤的銮轿,三教九流诸行诸业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唯独还没做过妖精。真让人郁闷,还是早点骗个男人好“投胎转世”吧。芙儿捂着尾巴默默流了会儿泪。
不是哭的时候,再磨蹭下去那小书生得回来了,她低头匆忙把衣裙系好,一侧脸与罗汉像的铜眼眶对个正着。
刚才没留神,仔细一看这罗汉雕工实在拙劣,空空的眼眶没有瞳仁,神情却被雕得很凶悍,有几分可怖又有几分滑稽。
芙儿破涕为笑,很能自得其乐喃喃道,“小女子眼拙,看不出您是哪位大罗金仙,美人当前看不着,实在是一桩憾事啊。想必你也很气吧,才要来吓我一吓。还请消消气,来世也做个红尘俗世里的富贵闲人尝尝乐子吧。”
将衣物依旧对着罗汉肚子整理好,双手抱拳盈盈道了声多谢,一步步又挪又跳回了竹床。微合着眼摆了个自以为很美的姿势,等了好一会儿,倦意袭来。
窗外的雪逐渐变小以至停了,天色幽黯。
到她醒来时,茫然四顾,没有见到那个叫陈墨的书生。偌大的山庙里好似只有她与几尊残破的菩萨罗汉相对。
她挪着步子艰难地找了根木板当拐杖,在山寺里蹒跚找了一番,找到书生说的那间柴房。柴火架着煮粥用的一口小锅,火星已经熄了,看来人已走了些时辰。她上去揭开锅盖,里边只有清水,只好又撑着拐杖走回庙内。
佛像另一侧的区域像是被书生改造成了临时的书房,笔墨纸俱在,几本书册被珍之重之叠在竹筐内,书案上一对烛台,几支蜡烛。
芙儿找到火石点燃其中一根,摇曳的烛火将她的剪影打在墙上。美人的轮廓也是美的。
可此刻她饿到无瑕自恋,极想发脾气,于是乎坐在小木凳上把全天下的男人集体骂了个遍,尤其骂了那个不知所踪的书生。
她边骂边等,未料半刻后没有等来陈墨,却等来个不速之客。
来人是个五旬上下的老头,穿着一件破棉袄戴着油污的毡帽,背后插着几捆木柴,看样子是个樵夫。
“哈,想不到这酸秀才还藏了个美娇娘!”
他囚首垢面,不住搓着双手,一双污浊的眼缝透出狡诈的精光,当看到芙儿转身露出的容颜,那獐头鼠目上又添了分色欲熏心。
老头把木柴往角落一掷,在小书生的竹筐里乱翻一气,想来除了书和零碎细软没找到任何值钱东西,脸上充满了愤愤之色,扔了竹筐,眼珠一转开始打芙儿的主意。
“小美人儿,怎么不说话啊,不要怕,让大爷我好好疼爱疼爱你——”贼老头步步向她逼近。
(……石头仙,这身体是个妖精,总该会些法术吧……)
芙儿嫌他污了眼睛,又自知伤势没法支撑她逃走,不由打了个抖,在心底默问。
(……)
这臭石头居然不理她!还说什么保她生世安宁,果然被骗了。芙儿顿时问候了那整条江边石头的祖宗十八代。
她只好假笑着与他周旋,“你、你是什么人……先别乱来……”
“管老子什么人!等尝了老子的子孙袋,都要管大爷叫一声好相公——”他解了裤子,声音粗噶,手掌向她伸来。
芙儿尖叫一声去扒拉书案边缘,可惜晚了一步,指尖擦桌边而过。整个人被半拖半拽扔到床上,一股腌臜味冲鼻而入,在她惊恐的目光中,那恶徒一脸淫笑欺身而上,压住了她的手臂。
(这点事都做不好,你怎么帮本仙杀……拿到想要的。)
石头在她脑海中叹了一口气。
(你若想用法术……得凝神吐纳找寻本能……本仙也教不了你。)
心底心底大骂一声老娘当初死也不该上你这破石头的当。
芙儿强自镇定下来,心道她这样一个大美人若是才睁眼不到半天就活成这样,倒是比死还令人难受。
她紧紧拽着衣襟与那贼人僵持,心中飞过无数想法——想这身体原是一只蠢兔子都能修成妖精,她必须能想法子救自己一命,不是说兔子急了都会咬人吗,莫非兔子精法术的窍门在牙齿,芙儿磨了一会儿牙,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那恶徒又要用手去揉她胸口,见她不从,骂骂咧咧得甩了她一个巴掌。
……她平生最爱的就是这张脸了,一时怒从心起,直直瞪去。
眸中竟有血光划过。
她只觉得掌心忽然发热,与此同时身体如有重影般自发而迅速地向侧微倾,等稳住身形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险险躲开老头的又一个嘴刮子。
巴掌落空显然激怒了恶徒,他动作猛地凶悍地扯散了芙儿的系带,还十分令人作呕地拿到鼻下吸了几口。芙儿一时胸中作呕,手脚并用又是推拒又是挣扎,可身柔体弱,衣衫不一时被扯得松松垮垮。
操他娘的祖宗。
芙儿神色晦暗,危急之间恨意之下,潜意识里一阵激荡,似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气顺着筋脉游走向四肢百骸。原来竟堪破了身体记忆的术法窍门,她心中大喜而面上不显,掌心运气暗伺时机。
陈墨踏着夜色疾走到门前,看到庙内景象,心提到了嗓子眼。
借庙中微弱的光看见雪上一行男人的脚印,他心中本就觉得不妙,不想竟不妙到这种程度。女子鬓云散乱颤抖着蜷缩在床角,腰带散落在地,酥乳袒了半寸呼之欲出被她用手堪堪遮住,樵夫打扮的男人正想要拉扯她的裙子。
与此同时芙儿也看见了书生的身影。
眨眼间千般念头,她竟敛去法力,扬头凄楚地喊了一声,“救我——”
陈墨怒而生勇急中生智,抡起案上的烛台便朝那贼老头后脑砸去。却说那老头早被鼻端的异香掠了心神,哪里料到后面会有人来,感受到物体快速划破空气的劲风,头扭到一半却也为时已晚。
第一下他被砸倒在地,哎哟痛呼一声,竟颤颤巍巍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转身就爬向床榻要朝芙儿砍去——露出一副鱼死网破、就算死也要带走一个的狰狞凶相。
芙儿哑声呜咽着朝后躲去,拉扯到脚踝的伤口也不知觉,眼泪夺眶而出。那匕首已来到了咫尺之遥的地方,眼看着命在俄顷,她向陈墨投去哀求的眼神,好似在说“你还愣着做什么”。
陈墨没有细想,电光火石之间一把拽住老头的后腿将他拉倒在地,举起烛台又砸了过去!
这第二下,老贼的头骨被砸凹了个小洞,拿着匕首的手抖动如筛,竟还不肯罢休。陈墨看一眼芙儿,她已后背紧贴墙根避无可避,闭着眼仿佛引颈受戮,他顿时急红了眼,接连着又砸了几下。
砰。砰。砰。
铜器隔着枯朽的皮肉狠狠撞击骨头。
一时眼前鲜红并乳白纷洒,血肉共脑浆横飞。那老贼再恨也只能偃旗息鼓,瘫倒在地,一时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很快没了喘息,双脚蹬了几下,像只死鱼般再无半点动静。
不。不是像。他确实是死了。
死得不能更彻底了。
芙儿清晰地感知到这人的气息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生冷的血腥气,那是死亡的味道。她无声地松了口气,闭着眼时,是真怕小书生不顶用。
好在他做到了。
他是为她做到的。
她其实是有些得意的。
削葱般的纤指陷入被褥,未必不是想收敛身体奇异的兴奋;珠玉般的贝齿咬着微颤的朱唇,未必不是想阻着轻笑出声的冲动。只是她哭得狠了,一时收不住,此刻还低弱地抽泣着,透亮的泪珠子浸润过长而翘的眼睫,从如玉的脸颊扑簌下落,流泪低垂的眼底浮上了无人能见的快活。
陈墨的手不住颤抖着。
那是只清瘦有力、指骨分明的手,能执笔写一纸皎若飞龙的锦绣文章,如今却握着烛台了结了人命……什么烛台,那是凶器!那烛台边缘不断下滴的红色血液混合着糊塌的脑浆,昭彰着他的所作所为。
手腕一软,烛台应声落地,陈墨木然站在原地,一双澄净清朗的眼睛如染上晦暗的雾霭,眼角肌肉微微抽缩着,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芙儿向他扑来。
他身体先于思考接住她,以免她摔在地上。
相识短短一日,他已将这动作做得很熟练了。
“……陈墨,不是说去替我煮粥吗,粥呢?”那姑娘搂着他的一条臂膀有些哽咽地问道。她的唇樱红如花瓣,可爱地撅起,音色娇甜,神情柔软。声音却是哽咽着的。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要找亲近之人撒撒娇,叫他无从分神。
陈墨下意识掏出袖中那小小一袋生米,拎起。
“你竟然还没有煮?”芙儿微微睁大了眼睛,控诉道,“我是真的饿了。”
“……我这就去。”望着那张残存着泪痕的脸蛋,他听见自己说。
“让我陪你去好不好?”
芙儿的声音略微低下去,小心翼翼道。
陈墨又看了眼芙儿,看见她眸中潋滟堪怜的水光。当然。他不会也不能让她一个人留在这儿。他沉默地应允,搀着她一同往柴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