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刚进宾馆时,她又累又丧。
虽说是他一个人连开四小时高速,还在市里堵了两个小时。
她在后座,一言不发。
终于下了车,她便告诉他,还有他的妻女,自己好像有些不舒服,想先休息会儿再去转转。
她们好心地问她要不要陪,毕竟这是她第一次不要爸妈陪的旅行。在他们眼里,实属意外。
她谢绝了帮助,背上书包,准备从后备箱拖出其他行李。
她打算一个人拎起半人高的行李箱,好像自己天生神力。
"云印,你帮她拿一下吧。"他妻子唤他。
她喊他云印,省去中间的"小"字,有时她觉得,这是她不懂风情,不懂"小"字的可爱之处;
有时又会莫名吃醋,感觉这是她对他的爱称。
他轻声答应,人已绕到她身边,小声探道:
"怎么不等我来?"
她没应,默默跟上她们。
她住和室单间。他和她们住在隔壁家庭房。
她们精神很好,火速办完入住手续,冲进房间撂下行李,就要奔向第一个网红打卡点。
他陪她,慢慢办完入住,默默跟在她后面。
"云印,你不要跟我们一起去了,在这里陪陪她吧。"
他的妻子把他拉去,特意小声说:"反正你又不想去。"
他回了什么,怎么回的,她都不知道。
因为她先进了房间,丢下书包。瘫倒。
她听见她们说笑,走远。
门铃响起。
他进来了。
然后他们洗了头,泡了澡。
现在她赤条条地站在他面前,让他擦干自己的身体。
"你是不是看着我长大的?"她伸手轻抚他的头发,有点卷曲,夹点灰白,软的出奇。
"嗯,你刚生下来我就知道了。"他的语气神情,轻柔得像云。
2
他从密封袋中取出粉色的棉质小方巾。
这是她的第三块毛巾,专门擦下半身。
她一共有六块毛巾--擦头发、擦脸、擦上半身、擦下半身、擦腿、擦脚。
每一块都用密封袋包裹着,袋子是一次性的,按从头到脚的顺序标着序号。
他就像她的贴身侍从,看似轻车熟路,实则如履薄冰地伺候着。小心翼翼。
毕竟,这种机会不多,他也并不熟练。
"不过,"他突然顿了顿,"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已经小学毕业了?"
"对啊,我们一起去上海欢乐谷玩的,你不记得了--我爸还是团长呢。"
"嗯,那次--我好像做了好几次旋转木马。"他轻声说道,悄悄地笑了。
"我有过你照片,用我妈手机拍的。"她微微扬起嘴角,手指捋过他头发。
"嗯?"他刚想问,照片在不在身上,他想看,却发现她说的是"有过"。
半晌无话。直到他开始给她擦脚。
"所以……"
"我妈说我,留你那张照片不好。"她的声音,像水汽渐渐消散。
"没关系,如果你想要,明天再给我拍一张吧,用你自己的手机。"
他抬起头,意料之中的,她的神情有几分沮丧。
自责。他心头一颤。
"你不要联系她们一下嘛?万一她们现在回来怎么办?"
刚擦完左脚,她往后一退,神情紧张地问。
"不会的,她们要去的地方很远,可能要到晚上才回来。"
"不要,你联系她们一下吧,万一有变故……"
他停下,妥协,光着身子去拿手机,再回到她面前拨号。
"有事吗?"对方的背景极度嘈杂,所以扯着嗓子大喊。
"没事,许如卿让我们问问你们玩得怎么样,要我来吗?"
"不用不用!我们这里还在排队,可能要等两三个小时……
妈呀你千万别来!我们刚刚才到,路上一直堵……
晚饭你带她吃,等我们回来可能要两三点了……"
"两三点也太!"他突然止住了,紧缩的眉头也突然松开。
因为她拉住他的手指,轻轻捏揉指尖。
"那你们一定注意安全,有事就联系……"
"好的好的,这里太吵我听不清,挂了啊!"
他放下手机,挑了挑眉,好像在问她:"看见没?她们不需要我。"
她神情泰然了许多。
他拿出自己的毛巾:"诶,你可以帮我擦一下后背么?"
"没我的时候,她帮你擦么?"她接过毛巾,带几分醋意地问。
"不会啊,我自己擦。"
"那今天怎么不自己……"
他突然把她搂进怀里,让她说不出话,还沾了些水。
她沉浸在他的体味里,像钻进黄粱梦,一动不想动。
其实她的腰腹,现在已经贴上了他下体的毛发。
然而此刻,她一点也不敏感,甚至有几分麻木。
3
夏蝉聒噪不已,但她枕着他的左臂,沉沉睡着。
他原本想休息,但难得见她睡熟,便不忍让时间在睡眠里划过。
她轻轻的呼气,每一下都像梨花带雨,轻轻搔挠他的皮肉肌骨。
她太累了。
一路舟车劳顿、紧绷神经不算,刚才和他,战战兢兢地做的事情,把她的情感精力消磨殆尽。
她是一下子滑进梦乡的。
从被抱起的那一刻起,她就彻底地、全身心地放松,把他的胸膛臂弯当做归宿。
他逆光看她轮廓,微微泛着温润的白光,像她胸口清透泛白的玉环。
他想伸手触碰她的脸颊肩膀,但怕惊扰,感觉她现在沉眠在静水湾。
4
她睁开眼,见他双目微睁,似睡非睡。
她盯着他,望了好久,见他眼珠不转,便以为他已睡熟。
"睡着的时候微睁双眼很正常吧。"她想。
于是稍稍抬头,一边屏气,一边靠近。
他的呼吸轻轻拍打在她的鼻尖--一下子惊醒,睁开眼。
她愣住了:怎么?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
"你怎么不呼气了?"他收回左臂,用食指轻刮她鼻子。
"我把你吵醒啦?"她糯糯地说。她不是嗲,而是小心。
"没有,我在装睡。"他实诚地笑了,嘴角眼角叠起皱纹。
"那你要不睡会儿?开车好累的。"欲擒故纵,心照不宣。
"闭上眼就看不见你了。"他伸手抚过她的脸颊,上扬的嘴角渐渐耷下。
"睡着了会做梦啊,梦见我……"
"你梦见过我几次?记得么?"
她答不上来,不是因为没梦见过,而是因为只有一次--她觉得太少。
"一次也没有么?"他有点沮丧。"我还梦见过一次呢。"
她低头,笑了:"彼此彼此。"
5
她在右,靠窗。两人侧卧而对。
她喜欢右卧,那种心脏被按压的感觉,很像紧紧相拥,很满足。
他的右手原本轻搭在她腰腹,但看她说话时颈部牵动起筋肉,于是便不自觉地想伸手去摸。
她的锁骨看起来虽不明显,但摸上去有出乎意料的骨感,而且皮下隐藏着分明的经脉。
他的手掌划过她肩头吊带,像清风徐来,吹起一道浅浅涟漪,两人心头都泛起一丝小情欲。
"我饿了。"她好像听见自己的肚子在咕噜乱叫。翻身,平躺。
"我们去吃晚饭吧。"他微微抬手,小臂滑过她胸前,搁在乳下。
"现在几点啦?"话没说完,她后悔了,侧身搂住他:"不要去看时间……"
"好好好……我看现在太阳还很大,应该还比较早吧。我们待会儿再出去。"
他其实并没打算起身,因为给妻子打电话的时候,是四点半。
他一向觉得自己时间感很好,但每次和她在一起,总是不知道何谓年月--总觉得自己还很年轻。
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但完全没有煎熬感,一切定格在尽善尽美的状态--而且还可以保存很久。
不过,有些时候,他会埋怨时间过得太快,比如她二十岁生日那天,他们没见几面,宴席就散了。
那天,他喝醉了,一个人闷闷地喝,不自知便多了。离席,在酒店大厅迷了路,在家门口迷了路。
她令他晕头转向。
分不清时间,辨不得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