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落地,白芨雀儿一般从狼背跳下来,急急的奔入林间,黑狼在溪边饮足水,步伐一闪,没了踪迹。
待白芨换了一身衣裳,吃了几颗野果,在林中盘桓大半日,不见巨狼有一丝声响。她咬咬唇,将自己磨的异常尖锐的铜簪挽了髻,插入发间,蹑手蹑脚的走出了林子。
巨狼不见踪迹。
她辛苦留存的火种已成了一片冷烬,好不容易晒的小鱼干早已不见尸首,攒下的一点儿食物被鸟兽啄尽,就连圈在潭边的小鱼儿也尽数溜走,白芨颇有些垂头丧气,呆坐在地。
想起自己遭遇,幼年爹娘相继病逝,自此寄人篱下,舅舅老实巴交,舅母为人苛刻,日日为全家人洗衣做饭,早起晚睡,谨小慎微,不说劳苦,舅舅为了银子把她嫁了,嫁就嫁了,偏又遇上山匪,最后竟落到这部可怖的境地,她思及此,忍不住捂脸呜呜哭泣。
可叹红颜薄命,纵使自个花容月貌,也不过是尘土中一颗芥子,随风漂浮罢了。
“啪“一块血淋淋的生肉扔在白芨面前,摔在地上颤了几颤,一滴凉血溅在白芨脸上,把她唬了一跳。
黑狼立于她面前,一双黄色圆眼半藏在颊边,直勾勾的盯着她,又凶又冷,脖颈一圈的皮毛在阳光下闪动若镶银边,身形庞大,肌肉匀亭,她恍然又想起这几日,他那虎视眈眈的眼,温砺的兽舌,湿热的鼻息,那惊世骇俗的舔舐和日日的非人折磨,更觉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它眯眯眼,完全不理解这个奇怪的女人。
耳边的哭声愈来越大,甚至还打起了哭嗝,黑狼内心无声的叹口气。
迈步上前,它衔起那块生肉,叼住往她脚边退了退,喉咙咕噜咕噜,在她面前伏坐下来。白芨哭够了,抹抹眼泪,看看脚边的生肉,抱膝摇摇头。
黑狼这会儿不理她,迈着步子消失了。
白芨腹中实在饥饿,舅舅家只有逢年过节才割块肉回家,家里八口人,孩子们都馋,分到白芨碗里都都是些菜梗锅屑屑,哪有一丝油花,就这不论,每次做饭,舅母就要搬个板凳坐在灶下,就怕她偷吃,家里的猪油罐,那更是藏的死死的,连碰都不让碰。难得的是,白芨在这样的生活下还能出落的水灵灵,舅母更疑心她瞒着大家私藏了什么吃食。
她闭上眼,心里寻思:“先把肚子填饱,倘若那畜生再来害我,我就引颈自尽,一死了之。”
这块生肉大约是獐鹿一类的腹心肉,肥瘦相当,较为生嫩。白芨抖抖索索将那一大块肉用剪子磨成手指头大小一块块,原想生嚼,但腥膻实在难以下咽,只得用树枝串了,转身去钻木取火。
这活儿实在不易,上次已经费了她九牛二虎之力,这回饿的厉害,手腕上连十分之一的力气也使不出来,正揉着手心打算放弃,黑狼又悄无声息的踱步过来,瞧了她一会,而后伸出前爪,利掌在一块枯木上下一划剌,“刺”的一声,一丝细弱的火丝窜出,黑狼反复几次,引燃了枯草,橙黄的火苗就这么轻而易举引燃起来。
黑狼眼里似是有几丝满意,伸舌将前爪舔舔,又摇晃着大尾巴走了。
白芨看的目瞪口呆。
她忙不迭的将火聚拢成堆,将串好的肉串架在火上烘烤,又抓了几个鸟蛋烘入火堆中。
橘红的火苗舔舐着肉串,滋滋的油花滴入火中溅起噼里啪啦的火星,黑狼隐匿在高处,居高临下看着那点点火光,鼻端飘入着诱人的肉香,微微眯了眯眼。
这凡人,也不算碍事,不若把她圈养这山谷里养一养,将来等自己化了人形,届时当作差使,或吃了补充灵力也是好的。
另外...前几天她身上散发的那股香气实在很喜欢。
山谷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与平和,白芨发现,这头狼不见了。算来自那日黑狼帮她生火以来,一连七八日都不见狼的踪影。
狼栖身的石崖极高,白芨无法攀爬上去,当然她一点也不想上去,但她就住在溪涧旁边,这些日子从未见黑狼来喝水。
它去了哪儿,从哪儿出去的,这个山谷肯定有个她不知道的隐蔽出口。
知道狼不在山谷中后,她无头苍蝇似的寻遍了整个山谷,一寸寸的岩石敲打摸索,但又一次一无所获。
“难道,这头狼是爬到崖顶上去的么?”她喃喃自语。崖顶极高,呈拱形,豁口参差不齐,光照由此撒入,她是绝无爬上去的可能。
白芨不由得有些灰心丧气,从那日跳崖之后,她在此间住了大约有四五十日,时节已至夏日,谷中草木愈发葱郁,天也愈发的炎热,这时候,白芨的出嫁那日穿的衣裳已经有些热了。
她原想在这山谷中生活下去,还想着做些夏日衣裳鞋袜,但冷不防遇上这头巨狼,尚不知自己能活多久,故也心灰意懒,活一日算一日,哪一日实在受不了了,被吃掉或者自戕皆可。
“只是奇怪,这么多日了,怎么一点雨也没有,难道今年是个旱年么?”
如若今年大旱,那秋来收成不好,舅舅和弟弟妹妹们又要饿肚子了。但年初里听村里老人家说道,今年雪下的丰厚,春来雨水应该不少,媒婆上门那日还下了一场大雨。
“这么久没下雨,怕是要攒着下场大雨了,是不是要找个地方屯些干柴。”
白芨不过是转身去摘了片叶子的功夫,头顶蓝天顷刻飘过几朵云翳,遮过日头,将谷里光线暗了几分,隐隐轻雷远远传来,声越来越大,直至轰隆隆震响山谷。
下一瞬,雨接踵而至,初是绵绵细细,继而愈下愈大,倾盆大雨滔滔泻下,山谷里雨帘粗重,砸在地上溅起大片灰土。
白芨措手不及,忙不迭去躲避,只是如何躲避,在树下浇的落汤鸡一般。
这雨无休无尽,丝毫没有一瞬停歇,白芨抹着脸颊上的雨水,老老实实的等雨停歇,这雨却毫不停歇的下了一整天,白芨的鞋袜全泡在泥水中,浑身发冷,耐心全无,不由得焦急道:“老天爷,求你别下了,快停雨吧。”
大雨戛然而止。谷顶乌云一缕缕散去,明媚阳光耀然乍现,光芒万道,又是个夏日炎炎的好天气。
白芨嘘的叹口气,内心闪过一丝古怪,但也未曾多想,迈步从躲雨的树下走出去。
大雨过后,山林娟然可爱,莺鸟啾啾,绿草如茵,溪涧波光粼粼,空气湿润,好不惬意,只可惜了她的衣裳、火种、食物,全都泡汤。满地湿漉,这下连个睡觉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夜里黑狼归来,连日出去酣战了一场,咬死只猫妖,但身上也添了些皮肉伤,照例要先去溪涧里泡泡。
回到山谷,只觉谷中水汽异常充沛,然后看见一个湿乎乎惨兮兮的少女飘忽的站在树下一声不吭,看见他的一瞬眼神惊恐,继而空洞。
黑狼在溪涧里泡够了,惬意的抖抖皮毛上的水珠,而后懒洋洋的回了山洞。
它吞了猫妖内丹,需要点时间融合化为自己的修为,这泱泱九州的飞禽走兽不计其数,能成妖者不过十万分之一二,能修炼人形的妖怪,也不到百分之一二,修成人形,才是妖界的入门,再往后,成王成魔成仙,就看造化了。
夜半,它在洞口俯望山谷,只见林寂风眠,残月高悬,涧水银光潋滟,它目力极好,见婆娑树下,少女枕臂而栖,当下对月长啸,矫身一跃,将人叼回洞穴。
白芨又一次被黑狼摔在石盘上,她已不想挣扎,如提线木偶顺势躺下,紧紧的闭上眼。
黑狼趴在她身侧岿然不动,连呼吸都几乎没有,一人一狼就这么互不干扰的共处一室。
白芨衣裳仍有些半干不湿,在身上贴着十分难受,此刻与狼共眠,心内不是不战战兢兢,奈何这巨狼体温颇高,热意绵绵传递过来,烘的她冰凉手足渐渐回暖,十分熨贴,苦熬了一阵,已闭目睡去。
睡梦里白芨觉得冷,翻来覆去的找被子,往左一翻身,床上乍然出现个暖和和的手炉,白芨团团抱住,这手炉手感丝滑,渐渐在手心越膨越大,最后成了一床簇新棉被,她往里头一钻,蒙头就睡,十分香甜。
黑狼眯着眼,看着紧紧贴着自己而眠的少女,摇摇尾,也懒得驱赶她,与她一并交颈而眠。
隔日白芨醒的晚,睁眼便见巨兽俯趴在洞口,日头高照,逆光而看,只觉狼身镀镶了一层淡淡金光,不似凡物,它回头望她,圆眼澄亮,眼眸金黄,倒是极其温顺的模样。
再一错眼,只见这狼不耐烦的甩着尾巴,好似在嫌弃她睡的太久,起的太晚,白芨也不知道此刻要摆出个什么仪态,只得面无表情的走上前去,巨狼又叼起她的衣领,把她带下山崖。
她见过家里的母猫生崽时叼着自己的孩子晃来晃去,觉得煞是可爱,等她变成被巨狼叼着的时候,每次都要把胆子吓破,生怕途中衣裳破裂,或是巨狼突然脱口,从半空中摔下去。
因昨日下了雨,草木湿重,不能生火,白芨又只能摘些酸涩的野果子果腹,这些日子,她只吃了鸟蛋、野果、小鱼、蕈菌野菜一类,常是饥一顿饱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