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街头的路灯下,有一对年轻的情侣正在接吻。
过往的路人向这对养眼的璧人投去祝福和善的目光。
除了街对面,坐在咖啡店内的两个男人。
克里斯看着好友难看的脸色,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行了兄弟,不要太在意。总归有这种时候的。”
“我没有在意!”
“好好好,你没有在意。那么,菲利克斯先生,请问我们现在,唔…近九点钟,坐在这家快打烊的咖啡店里做什么呢?”
“……”
见对方快把一张英俊的脸扭成了怪异的形状,克里斯有点无奈:“好吧好吧…”余光瞥到那对如胶似漆的情侣终于舍得分开彼此,立时松了口气,语调也跟着轻快起来,“快看,那个男孩走了!”
显然,身边的朋友并没有因此愉快。
“……莉莉安这个不知检点的小婊//子。”
他扔下这么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咒骂,匆匆地走了出去。
克里斯透过玻璃,看到那个可爱的女孩儿冲她的另一半挥了挥手,走进了身后的房子。
很快,另一个男人也进了去。
“唉……”他深深叹了口气,招来眼神幽怨的侍从,掏出一笔丰厚的小费。最后在侍从“真诚许多”的告别中走进了夜色。
今夜的小镇依旧平静。除了某一栋房子。
“你又在发什么疯!”莉莉安被突然冲进来的男人吓了一跳。
“哈!”菲利克斯气笑了,“我在发什么疯?这句话该我问你,莉莉安,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在街上亲热的人可不是我!”
“你看见了?”莉莉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脸色古怪,“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哦莉莉安!”男人发出了夸张的咏叹,“你是想让我给你那生锈的脑袋滴些油吗?你不会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吧。”
莉莉安觉得莫名其妙,“我是什么身份我一向很清楚。但我不知道你突然回来,又冲我发这么一通脾气是什么意思?”
菲利克斯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你现在十六岁,你不觉得现在恋爱还早了些吗?”
莉莉安小心打量着他的神色:“…我的那些朋友早在十二三岁就和男孩儿牵手接吻了,他们的父母都清楚。这再正常不过了……等等,”她突然笑了起来,“你这是在关心我吗?作为一个哥哥?”她笑得很夸张,等着如期而至的尖锐讽刺。
“……”男人依旧神色阴沉,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出声。
莉莉安这下觉得自己真有些被吓到了:“哦老天,不会吧。菲利克斯,这又是什么新的整人招数吗?”
仿佛受到了什么侮辱,菲利克斯咬牙切齿地吼道:“闭嘴!难道你非得要我骂你才开心?我还不知道你有受虐的体质。”
正常的菲利克斯回来了。
莉莉安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该趁这个时候去洗漱睡觉了。天知道约会有多累。
回房的时候男人没有再拦住她,只在她转身的时候说了一句:“不要再让我看见今天这样的事,莉莉。不要让我发火。”
等到她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男人已经不在了。
她不耐烦地撇了撇嘴。
他凭什么管她?虽然他们的身体里流着同一个母亲的血,但他一直是憎恶着她的,不是吗?憎恶她私生女的身份,憎恶她让他失去了母亲,后来又“失去”了他的父亲。
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就和她无法选择自己会在哪个肚子里出生一样,她也无法知晓自己的出生会让一个女人难产死去,从而导致另一个孩子的痛苦。
她也没有了父母呀,她曾以为她或许还有一个亲近的兄长,事实证明这种想法天真可笑至极。
从小忍受他的捉弄和侮辱还不够吗?
明明在成年后就已经搬出去住,为什么总是突然回来?
现在又摆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管教她?
莉莉安回想了一下刚刚那人的神色,喉间涌上呕吐的痒意。
【2】
两年后。
一位身着制服,面容冷峻的军官形色匆匆地穿过街头。皮质长靴把路面上躺着的黄色枯叶踩得咔嚓作响。走动间裹挟着一股从海上带来的淡淡咸湿味道。
他在一处房屋前站定,站在这间曾住了十八年、承载了他数不清的伤痛…与欢喜的屋子前,突然有些踌躇不安。
距离上次见到她已过去将近一百五十天,自从开始服役他出远门的次数比过去二十年合起来都要多。这次的任务更是紧急、耗时许久,以至于他走得匆忙,连声再见都没来得及和她说。从船上下来他就往这儿赶,却在半路上听说了她订婚的消息。
想到这,心一阵阵地揪紧,连按下门铃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
最后,他还是抬起了手。
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她问他找谁,然后用冒着精光的眼睛细细打量他。
这让他很不舒服,皱着眉头吐出那个让他夜不能寐的名字,况且,这个房子里除了她还能有谁?
“哦!”女人露出假装了然的表情,这让他愈加不舒服了,“莉莉安小姐!有人找!是一位叫菲利克斯的先生。”
“让他进来吧。”魂牵梦绕的嗓音传了出来。
菲利克斯敲门示意,得到了应许才推门走进。
她变了。
这是他见到她的第一个想法。
成熟了,从一颗还有些爽口青涩的果实长成了饱满多汁的模样。眉眼间显露出的媚态让他不由自主地发慌。
“你变了。”她这么说。
“……怎么说?”他舔了舔唇。
“你以前进我的屋子可从来不会敲门。”她在化妆镜前抽空瞥了他一眼。
听到她提起以前,男人冷硬的线条被羞愧融化,“抱歉,我那个时候…不那么成熟。”
“或许吧。”她语气轻松,满不在乎的样子。
但是他无法轻松。他来这里还有一个目的。
没有听到他说话,她从镜子前偏过头:“所以?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他重重地闭上眼睛,“我……”出口的声音居然有些沙哑,“我听说,你订婚了?”
问完,他又立刻睁开眼睛,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她此时已经在涂口红了,艳丽的红从蜿蜒的唇峰漫到上挑的嘴角,“是啊。”
对镜子送出飞吻,她起身走到衣柜前,一边挑拣着衣裙一边回答,
“或许你也听说了。对方是坎贝尔家的独子。”
“……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你是指给远在海外的你寄封信,倾诉我的恋爱烦恼和可能到来的婚姻?这种事,我和你?得了吧,菲利克斯,你早该知道我们不是这样的关系。”
“……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莉莉安正拿着一条裙子在镜子前比对。
“你说,我们不是这样的关系,”他呼吸发沉,“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兄妹关系啊。”莉莉安又拿起另一条裙子,接着补充了一句,“正常的那种。”
兄妹,兄妹,兄妹。他像是被这几个单词扼住了咽喉,艰难地嘶哑着:
“是啊,我们当然不是正常的兄妹关系。我也从来不想跟你有什么该死的兄妹关系!”最后一句话简直像吼出来的。
“菲利克斯?你又怎么了?你简直让我糊涂了。如果你又想莫名其妙地来训我一顿,那么就请珍惜今天吧。因为这将是你最后一次这样对待我了。”
菲利克斯发完火就开始为自己突然的不受控而懊恼,此时听到这句话又是一愣,“什么意思?”
莉莉安抱着裙子,走到他跟前:“我说,我今晚就要搬去坎贝尔家了。你不能再像闯进这扇门一样,随意地闯进坎贝尔家的大门了。”
他一脸不可置信:“你们不是才订婚吗?你就这么急着和他住到一起?”就这么急着离开?去成为名贵的少夫人?
“菲利克斯先生,请收回你心里那卑劣的猜测。或许你不在意,事实上,我更想多享受一段时间的独居生活。只是他太着急了。你刚刚进来的时候也看到那个女人了吧,那是他特意派来帮我收拾行李的女佣。”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他张了张口,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又听到她话锋一转:“——闲话已经说得够多了。现在我要换衣服了。菲利克斯先生,请您出去。”
脸上是已经极不耐烦的神色。
啪。
他听到了某根弦崩断的声音。
【3】
菲利克斯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扑上去的。
直到她狠狠地在他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他才发现她原本精致的发型此时已凌乱地散了下来,露出额上一处月牙似的伤口。
仿佛被那处伤口烫到,他慌张地移开视线,局促地从她身上爬起。
但是起到一半,被一双纤细的手臂给拢住了脖颈。就是这么一双纤细柔弱到可以瞬间折断的手,却让一位身经百战的士兵登时无法动弹了。
“菲利克斯,你又想伤害我吗?再一次的?”
她的声音和梦里一样温柔似水,在他冷硬的心脏处重重凿下缺口。
时间是如此强大,它能消磨很多感情,也能尘封许多记忆;但是时间又是如此无力,总有一些它无法抹去…比如那些似梦魇一般折磨他的东西。
他曾希冀,时间不能将那些记忆从他的脑海里冲走,或许能在莉莉安心中淡化一些。事实证明,时间的魔力并没有世人说得那么强大,莉莉安从没有忘记,正如他一样。
他是卑劣的,他一直都知道。只不过这个卑劣的人也有了深爱的人罢了。所以为了那遥不可及的爱情,他只能继续卑劣下去:
“对不起,莉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想我只是太难过了。”
“是的,菲利克斯,你永远有那么多的道理。
”莉莉安已经平静了许多,“我本应该继续恨你,或许我也应该报复你。毕竟我现在也有这个能力了。但我现在不想这么做了。”
她的语调越来越轻快,像是扔掉了什么包袱。
没有任何意料之外的惊喜。她不恨了,这明明是他很想要听到的话,不是吗?但为什么却觉得冥冥中,她又从自己这里夺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呢?
除了那颗已完全献上的心,他还剩下些什么?他想不通。
于是有些茫然地问,为什么。
她的眼睛弯出个狡黠的弧度,“因为我知道了一个秘密啊。”
“什么?”
“你的秘密,哥哥。”
他简直是痴了,对方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愚蠢的模样,只是…这个称呼,自从十二年前,她被他推倒在地之后就再没出现了。
在那之前她还试图装成一副乖巧的样子来和他亲近,整天“哥哥”长,“哥哥”短的。但是从那场糟糕的生日会,她的头撞在桌角之后,她眼神里的崇拜也似乎随着那些鲜血彻底流走了。
那年,他九岁,刚知道父亲有了新的爱人,简直有发不完的怒火和世界上最惹人嫌的脾气。
他把母亲的死和父亲的疏远、他人眼中的同情或轻蔑,统统归罪到比自己小三岁的她身上。
……
“对不起。”他反复地道歉。不知道在为哪一件。他干了太多蠢事。
他是如此恶劣,又是如此幼稚,他以前竟然把心里所有的复杂心绪都归咎到对她的厌恶上。
“我只希望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用我的后半生。
未出口的话被温软的唇堵在嘴边。
正当他找回自己僵硬的身体,准备加深这个吻时,那片柔软又离开了。随之离开的还有环住他的手臂。
艳色淡了些的嘴唇一张一合,掩不住语调里的愉快。
“这是我送给你的最后一个礼物,哥哥。你唯一一个无法扔掉的礼物。”是了,那年她小心翼翼捧出的礼物被他扔进了壁炉。
想到这,他忙伸手往军装里侧探去。他这次回来也是准备了礼物的。
买下这个小玩意儿费了他不少功夫。她应该还记得吧…
但是还没等他掏出礼物,就猝不及防地被重重推下了床。
莉莉安整了整头发,绕开他走了出去。
屋外传来她和那位女仆的对话声。
“莉莉安小姐,您这是准备去哪儿?”
“去沙龙店。在那之后我会直接去找他。行李你就先替我带过去。”
“好的,小姐。”
接着是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4】
数日后。
“莉莉安,这是有个男人人托仆人转交给你的礼物。一,个,英,俊,的,男,人。”
莉莉安正在化妆师的帮助下戴上头纱,就被突然出现的未婚夫从身后紧紧拥住了。
“朱利安,你又在吃哪门子醋?你看大家都在偷偷笑你呢。”
年轻的未婚夫瞪了几个在一旁偷笑的仆人和化妆师便收回眼神,催促她打开。
躺在盒子里的是一条镶嵌着翠绿色宝石的项链。宝石的成色在内行人看来可以说是糟糕,项链款式也有些老旧,或许几年前流行过。
不管从哪儿看,朱利安都觉得,这礼物实在过于寒酸了。但是听到未婚妻的笑声还是让他不可避免地紧张。难道这条项链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寓意?
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莉莉安笑着解释道:“你还记得我有个同母异父的兄长吧?”
朱利安点点头,然后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他送你的礼物?”
“是啊,以前我在杂志上看到过,那个时候特别想拥有一条,还被他嘲笑了一番呢。”
朱利安立马安慰地亲亲她的侧脸:“可怜的莉莉安,我以后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然后又有些生气:“连礼物都不亲自送,看来你们的关系是真的不大好。”
莉莉安笑得更开心了。
“是啊,我们的关系确实不大好。”
…
“这条项链太美了!它的名字还叫’永远’?多么浪漫,如果我也……”
“哈哈我听到了什么?没人要的丑丫头还想要项链?我看你这辈子都买不起,更没人送!什么"永远",我看是"永不"吧!”
【完】
莉莉安撒了谎。她当然恨他,但她也确实不想再执着过去。所以最后只小小地报复了他。在那之后,他会继续痛苦还是遗忘,那就不管她的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