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林子一处空旷的地方,容旦以为自己看错,掀开帷帽看了个确切,果真是他,身边站着他的小厮。
这时,子栖伸来手让容旦扶着下马车,容旦没理,透着帷帽看他一眼,方才她有些被他吓到,这会儿看着这人只想远离,于是提着裙角自行下了马车。子栖面无表情收回手,朝林绝行了行礼。
林绝看着有些怪异的两人,目光停留一瞬便离开了,朝容旦道:“容小姐。”
熟悉的称呼让容旦脚步慢了下,微福了福身,“林公子。”她心里明白过来,他会在此,应该便是带她去见父亲,只是没想到林绝原来与哥哥这般要好。
容旦略显局促,所幸林绝没有多说多问什么,示意身边小厮递上一套衣衫,对她道:“你去马车上换上这套衣衫。”
她接过衣衫,与林绝身后小厮的衣衫相差无几。
进了马车,她看着这衣衫,有些苦恼,她虽养尊处优,衣食住行皆是丫鬟照料,但也会穿女装,但这男子的裋褐她都不知该从何下手,唯有那长长的带子,她晓得是用来裹胸的。
外头皆是男子,她只好先将双乳裹起,琢磨了一会儿,又不想林绝久等,慌慌忙忙穿上,看着没什么怪异才出了马车。
弱骨丰肌的女娇娥不见,变成了一名有些矮小,眉清目秀的男子,但五官过于阴柔,肌肤白皙,配上这身裋褐有些不伦不类。
容旦与林绝一同上了他的马车,她坐在门边,姿态僵硬。林绝从一旁的小匣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抬眸道:“容小姐请过来些。”
她愣了下,看着他手里的小瓷瓶,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靠近了。
“伸出手。”
容旦听话的摊开,暗藏色宽袖拂过她的纤指,他将小瓷瓶置于她手心道:“容小姐请将此物抹于脸上耳后和脖颈处,以防旁人瞧出端倪。刑部大牢不比其他地方,里头的人不好糊弄。”
林绝正欲解释此物是他平日用来活血化瘀的药,她可放心,但容旦问也没问,点点头就开始抹起来了,就像怕他突然反悔了。
他没在说话,目光不禁停留在这陡经家变,父亲身陷囫囵,被原是最亲近之人胁迫,藏匿幽禁的娇小姐,太后寿宴那个灵气动人,杏腮桃颊的小姑娘,仿佛上次见面还是在昨日。她人瘦了不少,面色虽不至让人觉得憔悴,但也苍白了许多,看着情绪平静,已然接受了这一切。
本想她的脾性会有些许改变,但到目前来看,倒无多少变化,仍是乖巧可人,但姿态有些许低微,以她如今的处境下看,让人止不住心生怜惜之意。
林绝指尖敲着膝头,看着她认真涂脸的样子,脑中无意识在思索,他知道李雾能放下家仇将她留在身边,定不会亏待她,但如若有选择,她会逃吗?
“好了。”容旦涂抹完后,轻声说道,白皙的小脸瞬间变得暗淡无光,他没提,她也细心地将一双柔荑也抹好了。
林绝抬手将她的帽沿往下扯了扯,遮住她的眉梢,那丝怪异之感顿时没了。
他收回手,触上她水灵的美目,意识自己的举动有些冒犯,淡淡道:“失礼了。”
容旦忙摆手,细声道:“多谢林公子。”林绝方注意到她衣襟左右反了,领口也掖在了里头,他提了一句,她手忙脚乱,背过身去穿好,在回身嗫嚅着问,“这下可对了?”
林绝目光从她身上掠过,裋褐有些大,愈显得她纤瘦羸弱,黑黄的肌肤让那双水灵澄澈的美目变得尤为突出...他微微晃神,移开视线道:“容小姐等会到了地方,切不可抬眸四处张望。”
她郑重点点头,“好。”眼里的光亮黯了黯,他那一声声容小姐,总令她想起过往种种,随即又轻声道:“我如今是罪臣之女,林公子唤我容旦便好。”
林绝不是会安慰之人,且这世上比她凄惨之人比比皆是。车内安静了下去,他陡然间道了句,“人生无常事,皆是历练。”
容旦只是觉得自己如今当不起他的称呼,没想到他会这么一说,点头小声道了谢。马车进了城内,容旦有几分紧张,想到自己竟忘了道谢,略有些不好意思,“劳烦您了。”
他正翻阅文文册,闻言眸光顿了顿,才继续阅看,“此案交由我手,不过是举手之劳。”他的品阶,这样的暗自本不该由他负责,大理寺其他人都怕得罪朝堂上那几位武将,无一人敢接手此案,最后便落在了他头上。
林绝暗里是皇帝的人,本就不会推脱,更何况,当初他进大理寺,并不是为了名誉官职。
林绝敏锐的察觉到容旦的气息有些变化,余光扫了扫,果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淡漠说道,“虽未找到确凿的证据,但以我收集到的证据来看,当年那事他脱不了干系。”
容旦瞬间冷了心神,两人沉默到了刑部大牢,林绝将纸笔交由她,道:“紧紧跟着我。”
“好..是,公子。”
她很快就改了口,林绝不禁看她一眼,倒是机灵。
林绝说要紧跟,容旦便离他只有一尺的距离,他甚至能听到她因紧张而急促的气息声。
倒也不是忍受不了旁人这般靠近,只是注意力总是不经意被她带了去,他蓦然停下脚步,容旦险险就要撞在他的背上,还好及时停住。
“不必这么近。”
容旦以为会让人瞧出不对劲,忙退后了一些。
两人走进大门,迎面便是一股阴森的冷气袭来,容旦嗅觉灵敏,动了动鼻头,还闻到混杂在空气中的血腥之气,隐隐还能听到人受刑的凄厉叫声。
她瞬间联想到了父亲,怕他是不是也受过了刑罚。
林绝又先一步猜到她所想,解释道:“官员与寻常人不同,未有确凿证据前不会乱用刑法。”但不是不会受到刑罚。他没道出最后一句,李雾拖到今日才让容旦来见她父亲,无非就是想等他之前受罚留下的伤好一些。
林绝每日都会来一趟,狱卒早已与他相识,目光随意掠过容旦,看他换了个小厮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丞相之子身边的下人能少吗,头次见面,留了个心眼就放他们进去了。
容旦尽力做到面目平静,背脊却微微冒出了冷汗,小小松了口气。
越往里走,血腥之气越浓,惨叫声缠绕耳边,这些对林绝而言,只觉吵闹,微微皱了皱眉,所以他素来都会先堵住他们的嘴。
而容旦垂首看着脚下避无可避,遍地的鲜血,咬了咬牙,小脸雪白,握在手中的笔几乎都要被她折了,腹中翻江倒海,心想不用林绝提醒,她也断不敢抬头去看。
带路的狱卒陪着他们走向深处,地面较为干净,只有一股潮湿的味道。
待看到父亲的面容,容旦湿了眼眶,将眼泪逼了回去,等狱卒走了,才敢落下。
林绝垂眸看到她发红的眼尾,轻缓道:“时间不多,去吧。”
端坐在草席上的长英候听到动静睁开了眼,神色惊诧。
她几乎是冲了过去,泪水潸然,“父亲。”离开那日,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见父亲便被送出了城,不想再见面却是这般场景,虎虎生威的父亲面容消瘦,衣发杂乱,满面的疲惫狼狈之色,“你可还好?”
“你怎么回来了?”长英候声音粗粝,满是责怪之意,“你不该回来啊,旦儿。”
容旦不说话,只是埋着头哭,想起她时间不多,擦去了泪水,迫不及待的想要求证,“当年的事情不是您做的,对吗?”
长英候长叹一声,摸着她的头,自责难当,“是父亲不好,连累你至此。”他虽不想当着她的面承认,但证据掌握在李雾手上,他否认也无甚用处。
容旦怔怔看着长英候,全身瞬间无力,真是父亲做的,她慢慢摇头,“父亲永远是我最好的父亲,旦儿对您没有丝毫怨言的。”这一点不会因为其他东西改变的。
长英候眼眶也有些湿润了,看着容旦,“他对你倒是用情至深,还送你来看我。”
容旦惊愣于长英候怎会知晓此事,她不知道李雾早就将他和容旦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他的命是他的掌上明珠换来的。
长英候微眯眸子,别有深意地看着容旦,她心性肖其母,性子纯粹,重情重义,不愿做违心之事,倘若有一半像他,他也能有个最有力的帮手,但即便如此,她也仍是他最后的武器。
长英候苦笑一声,叹道:“只怕这么深的仇恨,有朝一日,他会后悔,伤到的还是你。所以能逃赶紧离开他,父亲这一生有你和你母亲便已足够,已无遗憾,但旦儿还小,要高兴的过以后的日子。”
“有人来了。”林绝走来打断父女两人,容旦慌忙擦泪,长英候徐徐向林绝道了声谢,林绝淡淡扫了一眼未理,随口问了几个问题便带着容旦离开了。
回到马车上,父亲的话犹然在耳,容旦心事重重,惶惶不安,他会后悔吗?
“我可以去见哥..李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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