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来的时候,艳阳高悬,沈府尚饰着白带,纯白的颜色在阳光照射下,刺刺的扎眼。
“二小姐请留步,”行至府门,一门卫拦住她,“三老爷吩咐府中正商以要事,任何人不得出入。”
“怎么?我外出不过半日,沈府便易主了?三老爷?呵,这个家还轮不到一个区区庶出的做主。”她面容肃冷,眼底生寒。
“这......二小姐,奴才不过是听令行事,无意冒犯。”门卫咬牙暗暗叫苦,没成想这二小姐言语竟这般凌厉。
“这家谁做主还未定,见风使舵也要看清形势。”说完便径直跨入府中。
沈凌昌敢在沈府大宅横行,自作主张,不过是吃定大房一脉无人出头而已,沈老太太年事已高,纵有威信尚不足有精气神管理家业,而沈梓墨除了武学对经商之道可谓一窍不通。
二房虽是嫡出,奈何软弱无能,沈梓烨也只是个败家的主,说来,沈家除了靠他也是无旁的够格的人了。沈凌风一走,沈凌昌如此这般霸道,还真以为沈家是他们的了?
“母亲,这偌大家业可一天都不能没个人看着。虽说低下生意都是有管事的,一时半会,也出不了什么岔子,但日日查账这些功夫却都是要自己人做的,大哥去了后,咱家不赶紧选出个可以管事的,难保手底下那些人不做些小动作,怕到时候就追悔莫及了。”
“是啊,是啊。老太太您可要考虑清楚啊。”众人纷纷点头,无不向着三老爷。
沈老太端坐正前方高座上,抿着唇,一手放在桌面上,旁边一杯茶凉透了也不见她喝,白色粗麻服下胸腔隐隐起伏,显然被气得不轻,又不能加以辩驳。没有那个正室受得了自己临老了还要亲手把自己丈夫的家业交给小妾的儿子的。
“我看凌昌颇有经商手段,不妨就凌昌能者多劳。”花白胡子的沈叔父在沈家一族中颇有话语权,此言一出,众人又纷纷点头附和。
“是是是,按理说,本应梓墨子承父业,打理家业,但他一向没有接触,怕力所不能及,还是交与三老爷适合些。”
沈老太心中憋气,但众人有理,墨儿连个账本都看不懂又谈何操持沈府庞大家业。但说到要交与那个庶子,那如何了得?
瞅了瞅旁坐的二儿子一家,如今未免家业落入旁人之手,再靠不住的人也要硬往上靠了,心下一横。
“凌风顾念墨儿年纪尚轻,而自己正值壮年,是以并未让墨儿烦忧生意上的事。原是想着过个几年也是要接手学习的,凌风对墨儿继承家业本是寄予厚望,一心盼着沈家在墨儿的带领下再创当年声誉。墨儿虽无半点经验,但胜在天资聪颖,对新物上手快,有人领着他学习一段时间,掌管家业未尝不可。凌盛也算浸淫商道多年,对家里产业还算熟悉,由他教导,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二老爷听见自己被点名,还是要教导沈家未来的接班人,想摆手说自己做不到。
沈老太却厉色警示,本就不愉的面容更添不快。
二老爷心下一抖,更为瑟缩,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可是二老爷庸才一个,说要他顾好自己便万事大吉,谈何教导出一个合格的当家人?众人心下鄙夷,但都没再反驳。这老太太不愿放权给庶子,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三老爷可不依,好不愿意沈凌风死了,自己一家终于有出头的机会,又怎能因为这老妇人三言两语便搅和了?
“母亲,您常年深居简出,怕是没听说过二哥去年买个玩意遭人骗去三万两银子的事吧?有个来自西域商人说刚从西域古墓淘来一个千年血玉,价值连城,因自己做买卖赔了钱要低价卖掉这宝贝,二哥信以为真,急不可耐地买下那块血玉,回去一找老李鉴赏,发现是块再明显不过的沁了羊血的假玉。”沈凌昌喝了口茶,扫了眼对面的二老爷,悠悠地说。
“母亲,还有呢,前年二哥要进一批绸缎,签约时也不仔细,稀里糊涂买了一堆过气的缎料,至今还堆在库房呢。”沈凌盛是什么蠢货,还需要他继续说吗?指望他来拯救,可笑。
沈老太面色更沉郁,一口牙几乎都要咬碎,愣是被顶的话都说不出。
众人面面相觑,气氛一时降到冰点,老太太明显要败下阵来。
忽厅外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个丫头弓着身子,低声道:“老太太,小姐回来了。”
沈老太一抬头看见不远处沈青染走过来,一身素白的衣裙,发侧别着一朵白花。
神色清冷与往日淡然的模样不相同,以前,她见她,她总是规行矩步,问一句答一句,话不多,脸上的神情也无太多,安静的像空谷幽兰。
今日的她,虽脸上表情仍是淡淡,却眼神凌厉,身姿挺直,目不斜视,有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气势。
“青儿,你回来了?身子骨可还受的住?”沈老太最心疼的儿子便是沈凌风,他一走,作为他血脉,沈老太对她越发倍感怜惜。
她被贼人掳走一事,想来落琴绝不会诉诸于众,免污她清誉。而借口她心中悲痛,去了郊外西山墓碑便是最好的言辞。落琴这般聪慧,怕是这般回老太太的吧。
“让祖母忧心了,青染还好。只清晨听说族人等会要到家里商议选出主家的,一时想到父亲不过离世数日,家里便要不同了,心痛难忍,这才......望祖母不要责怪。”
此话一出,众人目光相汇,彼此心领神会。这二小姐的意思不就是说自己父亲不过过世几天,他们这些族人便迫不及待来哄抢家业、沈家易主。
一年龄与沈凌昌不相上下的中年大腹便便男子站出来,笑着说,“侄女多虑了。为了沈家可以继续在京城立足,选个主家的是事不容缓的,但即使如此,有我们这些叔叔伯伯们顾着,沈家还和以前一样,不会不同的。”
她点头颔首,“沈家昌盛兴旺、家族和睦相持是父亲临终遗愿,青染虽是一介女流,德薄才疏,但当为沈家尽力的,决计义不容辞。”一声声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众人哗然,这小女子话中别有深意,什么叫当为沈家尽力的,决计义不容辞?她小小女子又能做得了什么?
沈老太也是一惊,想问清楚,但现在众目睽睽又不好发问。
沈青染对沈老太略一鞠躬,又面向众人略略倾身以示敬意,才抬首缓缓道,“青染不才,承蒙父亲教导几余年光景,对计然之术略通一二。哥哥熟悉商道尚需时日,青染愿替兄以偿父之遗愿。”
“哼,”有人用鼻子哼出声,轻蔑地说,“我还从未听说一个黄毛丫头要做主家的。”
“事在人为,不分男女。若是哥哥在青染这年纪,于商道游刃有余,想必各位叔伯不会反对哥哥当家做主吧?青染长于怀县,教养松散,学习事务往往兴之所至,不拘于礼。父亲见我好学,便请了先生,闲时过来看我也陆续教导些。眼下,沈家缺主位,父亲仅哥哥与青染两支血脉,嫡子因故不能继承家业,青染身为沈家大房嫡女,父亲唯一女儿,有能力也有责任暂代沈家主位,为沈家尽一份绵薄之力。”
谎话,她会编,眼睛不眨的,还可以栩栩如生。
“好,难得青染有一片赤子之心,祖母甚为欣慰......”沈青染是否有能力承担其整个沈家暂且不论,沈老太不愿家业落入三房手中,当务之急是要断了三房的念想。
“母亲!”沈凌昌出言打断,沈家家主是谁,不使众人信服,别想一锤定音!“既侄女说自己知晓计然之术,有能力担起沈家主位。那三叔便来考考你。”
沈青染侧颜,扫了眼沈凌昌,剪剪水眸迸出寒意,转瞬又消散不见,只余从容淡然。
沈凌昌措不及防接触到沈青染目光,心神一震,别人或许没看到,但刚才她冷若冰霜的眼神却是直直扫向他——是警告。
他提防过她的。裴成父亲莫名遭到贬谪,他则流放边疆,他知道有人捣鬼,也不肯相信是她一个小女子一手造成;西山下葬的时候,沈梓墨身为男儿尚悲痛不能自已,她却裁断果伐;他向来是个小心谨慎之人,为免她坏事,特地雇了任昉掳了她,没成想,她竟然从任昉手里毫发无损地逃回来,想必是得人相助,不管是路人还是她的人,现下他看出来了,这丫头决不是一盏省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