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有钱,却重男轻女得厉害。
裴铃铛十一岁时,没了母亲。
裴母临终时,眼泪遥遥,要裴父送裴铃铛的哥哥,裴嘉臣,去国外投奔舅舅,上学念书。
裴父点头后,裴母闭了眼。
那时候,裴铃铛小,想不通母亲为何只安排哥哥,并不安排自己。
古话讲,“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后来,在继母和“后爹”的治下,裴铃铛一点点儿地长大了。
苦楚受多了,裴铃铛日渐消沉,遇事总往坏处想。
慢慢地,裴铃铛觉识出她和裴嘉臣的母亲,大概也是重男轻女的。
母亲不许她出国,逃离出轨的父亲,和继母治下冰冷冷的家,大概是认定了女孩儿顺从,要她在裴家吃苦,不让裴父把裴嘉臣给忘干净了。
受了委屈的时候,裴铃铛经常躲在房间里以泪洗面。哭着,哭着,她便不由地想到,“裴嘉臣好厉害啊……我当时要是像他一样就好了……”
自裴母生病后,裴父出去沾花惹草,会情人,再无顾忌。
裴嘉臣比裴铃铛大两岁。他像只愤怒的小牛犊一样,对着裴父嘶吼:“你为什么要出去?妈妈快不行了!你看不到吗?”
裴母流泪。裴铃铛穿着蓬蓬裙,头发上系着大丝带,插进裴父和裴嘉臣之间,左右调和着。
裴铃铛挽着裴父的手,央求着。裴嘉臣看了生气,怒吼道:“我只有妈妈!妈妈要是走了,我再也不认你们任何人了!”
裴嘉臣说到做到。四年,从十三岁到十七岁,他从未回过家,电话都没打过几次。
裴铃铛快记不得裴嘉臣的样子了。她日夜后悔,当初年不经事,只一味地抚慰、讨好父母,没有和裴嘉臣一起大闹,没有被母亲送出国。
如今,困在偌大的裴家,她好似一只笼中鸟。快要喘不过气了。
“阿臣要回来了!”裴父在餐桌上,有些兴奋地宣布道。
继母叫白珍丽。她一听,立即挂上副懒洋洋的笑脸,对着身边的小男孩道:“阿工,你哥哥要回来了。想要什么?和爹地要,让哥哥从国外给你买。”
“要赛车,要超人。”裴嘉工鼓着幼稚兮兮的脸,望向裴父,脆声朗道。
白珍丽确实有本事。只需三言两语,便不痛不痒地做了一石三鸟。既点醒了裴父,漠视了裴铃铛,还令她的儿子,裴嘉工,压过了裴嘉臣一头。
裴父呵呵一笑,缓了缓神儿。讨好似地,他伸手揪了揪白珍丽臂上,那缕略为丰腴的细嫩皮肉。
白珍丽轻哼了一声,朝裴父抛了个挺媚气的白眼。接着,她转过身,热热闹闹地接过保姆手里的勺子,亲自给裴嘉臣喂了几勺饭。
那夜的饭桌上,裴父再没提过裴嘉臣。
裴铃铛也不敢问。她低着头,泪几乎挂在了脸上,心却膨着一阵又一阵的热血,垂颓地挣扎在希望与绝望之间。
自那天起,裴铃铛日日盼着裴嘉臣回家,唯恐裴父讲的是虚话。
五月中旬的一天。裴铃铛回家时,见到了四年未见的裴嘉臣。
“铃铛。”裴嘉臣转身,先打了声招呼。
要不是家里四处是白珍丽的眼线,裴铃铛这时便已垂泪了。
“哥哥。”裴铃铛小着声回道。随即,她的黑瞳微微地斜动了一下,瞥了眼裴嘉臣身后的李妈。
饭前,家里齐聚在玄关后头的小客厅里。
裴铃铛坐在白珍丽的斜对角处,一举一动不敢不小心谨慎。
“长大了!”裴父很满意现在的裴嘉臣。他变得稳重,少言,又十分会周旋交际。总之,和四年前比,是大不一样的。
裴嘉臣拿出买的礼物。裴嘉工收了三件礼,裴铃铛也收了三件礼。算是一碗水端平了。白珍丽拿眼数着呢。
“谢谢哥哥!”裴嘉工蹦蹦跳跳地,十分崇拜裴嘉臣。
“谢谢哥哥。”裴铃铛跟上,低声说了一句。
“你舅舅还好吧?”
“还好。”
“你考上了哪个大学?往后打算学什么?”
“达特茅斯。医学。”
两问两答之后,白珍丽笑笑,心里舒服很多。原来裴嘉臣要学医。学医投入很多,大概是不会与裴嘉工抢了。不然,她的孩子,在年纪上小那么多,总是吃了大亏的。
裴父有些遗憾。裴铃铛却燃起了心火。裴嘉臣在母亲生病时,就说要学医。看来他还没变。
“你房间还留着呢!”裴父讨好道。
裴嘉臣点点头,说了句,“我上去休息了。”
裴嘉臣上楼后,裴铃铛几乎忍不住,要同他一起走。
只是今日,白珍丽故意要使离间,非不让他们兄妹第一晚就亲热到一处去。
裴铃铛不得不听话,陪着裴嘉工玩了很久,又给裴嘉工讲故事。直到裴嘉工睡时,她才得以回房。
走廊的壁灯大亮着,裴铃铛一步步地往房里走,心跳得很快。
这间别墅,是照美式别墅修的。二层东南角上,有个姊妹房。她和裴嘉臣,就住在姊妹房里。
姊妹房是两间卧室,共用一个洗手间。隐蔽在两间卧室之中的洗漱间,开着两道门。一道门通往裴铃铛的卧室,一道门连着裴嘉臣。
裴铃铛开了房门,来到洗手间,小心翼翼地拧了拧裴嘉臣的门锁。
裴嘉臣没锁门。裴铃铛心跳得很快,却不急着开门。
她对着洗手间壁上的大镜子,轻拍了拍脸颊。洗手间里,漫着些沐浴液的香气。洗衣篓里,扔着裴嘉臣用过的浴巾。
镜子里的裴铃铛,眼里燃着幽幽的光火。她大概尚未想清楚,过了门,究竟要做什么,说什么,只是一心往门那头扑去。门的那头,有她欲在抓住的转机。
拧开了门,裴嘉臣开着床头灯,人躺在被子里,像是已经睡熟了。
裴铃铛大了胆子,梭梭几步,来到了裴嘉臣的床边。
床边氤氲着好闻的气息。裴嘉臣已经是个会用香水的男人了。
“他在国外都学了些什么?”裴铃铛在心里浅浅地怨了一句,眼里却罕见地带了些笑意。
“铃铛?”裴嘉臣惺忪地微睁开了眼。
裴铃铛简直是变了个样儿。原先的圆脸,脱出了尖儿。笑意满满的活泼眼睛,如今闪着些淡漠与迟疑。个儿也高了些。与他记忆里的裴铃铛,只有三分像。
“哥。”裴铃铛压低声音回道。
时差太磨人,裴嘉臣像是沉在湖底,望着湖面。大脑昏沉沉的,清明,却又不清醒。
“诶,铃铛。”裴嘉臣往边上挪了挪,示意裴铃铛一起躺上来。
裴铃铛犹豫了一秒,终于抵不过想要个温暖怀抱的需求。她轻轻地抹掉拖鞋,陷进了裴嘉臣的床里。
她没刷牙,没洗脸卸妆,也没换上睡衣。
这时躺在裴嘉臣的床上,却觉不出一点儿不舒服。
“哥,哥,哥……”裴铃铛关了床头灯,对着卧室里突降的黑,无声地在心里念叨着。
裴嘉臣的呼吸声,似近犹远。裴铃铛无故地感到一抹悲凉。她把身子自裴嘉臣的侧旁,往床边上挪了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