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有一个礼拜了。
她站到窗边，抱着手，静静地注视着玻璃外的城市。
雨很大，几乎无法看清天上的飞艇，连远处斑斓艳丽的霓虹灯都被雨幕蒙了一层阴影。尤其是那些在挤挤挨挨的楼宇间悬浮着的半透明的全息投影广告，广告女郎甜蜜的笑脸也随之而黯淡了不少。
女郎摆了几个娇俏的pose，投影闪了闪，转眼间就消失了。重新代替她的是一幅仿浮世绘的广告画，《神奈川冲浪里》的虚拟浪花在霓虹灯牌上空翻涌着，局促地，在城市上空那一片狭窄的空间里掀起惊涛骇浪。
——很诡异，不是吗？
一眼望过去，被注视着的好像不是一座都市，而是一只会发光的庞然大物——所闪的光都是它眨眼时眼珠反射出来的光点，你在窥探它时，它也在窥探着你。
不到片刻，一阵雾漫了过来。
应该是外城工厂区排放出来的污染物：尘土在和空气中的水结合之后形成了令人窒息的灰霾。
霓虹灯再次闪了一下，很快那一颗颗闪烁着的眼珠都藏到了浓雾之下了。
大都会的夜景暂时迎来了谢幕。
她放下手，转身看向玻璃内。
现在是下午八点四十三分，距离《利维坦集团员工手册：标准版》中规定的标准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四十三分。
然而没有人离开。每个人都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认真地通过集团新出的智能眼镜型终端“月相-Sigma”盯着眼前的空气。
她在原地又站了片刻。
雾还没有散去，她瞥了一眼，回到了工位上。
利维坦集团，集互联网、科技产品、军工、生化、医疗、重金属等产业为一体的科技企业。
除此之外，集团所涉及的领域还横跨物流、食品、日化、传媒、服装、交通等产业。
在联邦境内，甚至可以说是整个星球内，没有任何一家企业能够超越集团所取得的成就和地位。
尤其是在2023年集团与总部所在地，联邦最大的城市迦南市的政府达成协议之后。
协议签订后，集团很快就垄断了整个迦南区域的智能终端和印章市场，并成立了利维坦信息中心，专职处理无数终端和印章传输过来的海量信息与数据。
仅迦南区域内，集团员工人数就超过了十万人，去年更是快要接近十五万人。
每位员工都各司其职，心怀感激地为给自己提供了工作岗位的集团鞠躬尽瘁。
利维坦集团的标语是“敬每一个明天”。而正因集团的不断激励，每位员工才会越发努力地工作——为了给这个世界创造每一个更好的明天。
这也正是利维坦集团之所以能为整个迦南、整个联邦、整个星球创造出“每一个明天”的原因——
选择利维坦。
选择你的明天。
……
她几乎是马上就把员工系统首页自动播放起来的宣传视频关掉了。
每一次登录系统，集团都会不遗余力地为每一个人介绍一遍自己。
当然，这同时也是一种变相的提醒。
下一秒，月相-Sigma自动扫描了她的视网膜并登录进去，她检查了一下邮箱，确认没有新邮件之后，看向了右上方的时间。
现在已经是九点钟了，如果立即下班的话，她或许能赶在十点之前回到公寓，然后弄一点炖菜来吃。
毕竟距离她上次买到蔬菜已经过去了两周了。
她果断地关闭了邮箱，准备向系统提交下班时间。
就在这时，一个柔和但毫无感情的女声忽地跳入了她的耳中。
“伊芙女士，您好。凯撒·伊登先生希望您立即前往他的办公室，请勿耽误时间。”
是集团内部系统的AI，“玛丽亚”，取自用泪水为他洗脚、用头发为他擦干的抹大拉的玛丽亚。
她的指尖点了点桌面，没有回答。
——也不需要回答，只需要抬眼看向位于正中央的那间办公室，然后，月相-Sigma的镜片上正对着那面玻璃墙的地方出现了新的待办事项的标示。
在外侧是无法看见玻璃内侧的任何东西的。集团内的所有办公室——无论大小，一律都由特制的新型玻璃构成。
冷蓝色的墙面反射着冰冷的光，不可穿透，一如里面的那个男人。
她呼出一口气，揉了揉眉心，将眼镜取下后直接起身走向那面墙——完全听从玛丽亚的指示，片刻都没有耽误。
凯撒·伊登也不会允许她耽误分毫。
她走到玻璃墙前，门的形状在扫描了她的视网膜之后渐渐在她面前显露出来，再缓缓地向两侧打开。
市场与管控中心总经理的办公室内不含任何个人色彩，整个空间都呈现出典型的利维坦风格：冰冷、简洁、力量感，没有半点额外的装饰。
她一进门就对上了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的双眼。
他很随意地看着她，那对冷酷的淡蓝色眼珠在顶上的白光的照射下显得越发像由寒冰凿成，不像人类所有。
凯撒·伊登——人类史上最伟大的皇帝和创立利维坦集团的家族，再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了。
他就是这间办公室里唯一的个人色彩。因为他的存在就是对一个地方最好的装饰——
还有比一个绝对的掌控者更好的装饰吗？
她走到他的面前，眼微微垂下。
“你准备下班了，伊芙小姐。”
凯撒·伊登用陈述事实的口吻说道，向后靠了靠，目光从她的脸向下，很慢地绕了一圈。
她答道：“如果您有需要的话，我随时可以加班，伊登先生。”
“谢谢。”他淡淡地说，然后顿了顿，“我的确有一项工作需要交给你，但不是今天，待会儿你就可以回家了。”
也不等她发问，凯撒继续说道：“27号，警察厅要从警察厅大厦将‘他’押解至格赫罗斯监狱，而这一行动集团需要有人合法同行。由于政府拒绝了安保中心的直接干涉，所以这个人选自然就轮到了我们头上。”
到这里，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潜台词已经很明显了——他选择了她作为集团参与押解“他”行动的干涉者。
她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干巴巴的：“恕我冒昧，伊登先生，为什么是我？”
凯撒颇有耐心地答道：“因为你是本部门本月工作量唯一还还没有达到饱和的员工。”
“但我的工作量已经接近99%了。”
“还有1%，伊芙小姐。”这时，他露出了一个极其冷淡的微笑，“下周一你直接到警察厅与他们汇合，到了记得告诉我。”
拒绝永远是无谓的挣扎，因为永远没有人能拒绝集团。
但她还是没有乖乖应下，而是反问他道：“鉴于‘他’是国内唯一一例危险等级被判定为S级的罪犯，而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押解行动中一旦出现了任何事故，我都不可能生还。集团对此会采取什么措施吗，伊登先生？”
“很抱歉，伊芙小姐，你的级别不能接触到任何押解行动的相关信息。”凯撒冷冷地说，“不过我可以向你透露，‘他’已经丧失了基本的行动能力。”
说完，他没有再容忍她有任何反抗，直截了当地默认了她的回答：“我相信你一定能很好地完成这项工作的。”
金发的男人笑了一下。这一次，他的微笑里终于有了些微真实的情绪。
“祝你好运，伊芙小姐。”
面对着这样的上司，她没有再说任何话。
走出凯撒·伊登的办公室后，她马上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把视野里所有待办事项的窗口全都关闭了，只留下一片空白️。
其他人差不多都已经离开了。整层楼都空荡荡的，明亮，但却十分阴冷，仿佛随时都会有什么东西冒出来。
她的胃部传来了一丝灼烧感——不清楚是因为饥饿，还是因为刚才粗暴地落在她头上的那桩麻烦的工作。
……实话实说，她无法评价这件事。也许一切都只能归结于凯撒·伊登所说的她是整个部门唯一一个工作量没有达到饱和的职员。
非常遗憾，看来她连续加班了七天也无法让自己达到集团的期望。
她静静地坐着，目光停在浮在空中的那个新开的窗口上——上面有搜索引擎里关于“他”的公开信息，尽管——
尽管“他”身为十年来最臭名昭着的通缉犯，在媒体的狂轰滥炸下她早就熟悉了那些破事：
一个真名不详，以“他”作为指代，以反人类罪被判处无期徒刑的男人。实际上他被起诉的具体罪名是“入侵利维坦集团的信息中心并窃取机密情报”——可能在集团看来，这与反人类无异。
现在，她并没有心情重新再看一遍。更何况她再不下班可能就赶不上最后一班空轨了。
然而就在她准备第二次提交下班时间的时候，她的眼前突然极快地闪了一下。
只是一瞬间的黑屏——不，比起黑屏，更像是她产生了什么错觉、或是不小心眨了眨眼。但她还是皱起了眉，目光在视野中上下左右地环视了一圈。
……刚才那种情况并没有再次出现。可能真的是她的错觉作祟。
她想了一下——在她的印象里，集团内部员工使用的办公终端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故障”相关的问题。即使是一瞬间的黑屏，如果有问题的话，终端会立即反馈给技术中心，他们会马上找上她的。
保险起见，她应该把终端取下来。
这么想着，她的手指扶上了镜架。然而就在她即将取下眼镜的时候，她眼前的空气中猛地跳出了一个亮红色的提示框——
她愣了一下，手停在了原处。
刺目的红光在提示框内用一串大写字母拼成了一句话。
……这不是错觉，而是真实存在着的。
她缓缓地伸出手，指尖指向字母前方那个巨大的红色感叹号图标。
——“警告：新邮件已收入。”
警告，新邮件已——
她轻轻点了点，提示框闪动了一下，一秒后变成了一个更大的页面——
一封新邮件。
里面没有署名、没有任何多余的信息，只有五个如鲜血一样猩红的单词：
伪神回来了。
……
伪神回来了——！
刹那间，她的瞳孔缩了一下。
“伪神”——三个单词一出现就仿佛死死烙印在了她的视网膜中，烫得她的眼珠骤然感受到了一阵剧痛。
她猛地捂住了右眼，身子佝偻下去，全身都在微微战栗着，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又像是——
又像是……
伊芙忽地蜷缩了一下手指。
明明时隔已久，那里却清晰地传来了一种滚烫而又黏腻的幻觉。
那是……
她突然放下了捂着眼睛的手，目光向下，停在了右手的掌心上。
那是她把大脑从那个男人的头颅里掏出来的时候所能感受到的唯一感觉。
那是……
伪神的脑浆。
＊
写点赛博黄文给自己乐呵乐呵……不过先要走点剧情。
这章我是刻意用“她”来指代女主、没有对女主的心理活动进行太多描写的。
凯撒那句“谢谢”是“I appreciate it”，感觉中文没法很好地传达英文的那种微妙感……
凯撒是一个利益至上、缺乏道德感的毒蛇般的资本家。
三个男主，应该都是疯批。
本文“印章”设定来自《全员恶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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