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的少女很美。
春光中的她穿着风信紫色的春衫,肩头绣着缠绵勾连的紫金花,花蕊中的几笔金线泛着微芒。因为是成衣铺买来的,所以比她的身量要宽松不少,裙摆又短了一截。她不穿鞋的时候就不爱穿袜子,光裸着的脚还是那样瘦,青紫色的脉络若隐若现,圆润的脚趾上的每片指甲都染了花汁,现在是淡淡的水红色。
这种麻烦却精细的小心思,当然不是梁鸢这种若无必要,脸都懒得洗的人做得出来的。
撇开爱恨输赢不论,从前的她固然也有可以挥霍的底子,但远比不上现在,她被细心打磨,从衣裳到发髻,再到口脂螺黛,甚至身上的每一颗尖刺都被精心打磨,由内而外焕发出张扬却有序的美丽。固然还是会伤人,却能被不怕流血的人握在手心。
霍星流回来的时候,小姑娘正把脚架在细牙桌上,一只一只的细看。
有了早上那回,现在这个只算是小场面了。他只轻咳一声,证明了存在感,随后坐在她身旁,和她一起细细观摩,“等你有心情,再染两次,这颜色要更好看。”
说来也很奇怪。染指甲是件繁琐的事情不假,可梁鸢是个极懒的人,除了有巨大的动力趋势,绝大部分时间都一动不动。偏偏一染指甲,不论是手还是脚,一缠上就让她浑身难受,只耐着性子供他染了三回,就再不肯了。
“好看吗?”她忽然歪过头看他,他的脸近在咫尺。霍星流的鼻梁挺直,唇薄而翘,英俊却不够正直,只要略略有些动容的表情,就会令人忍不住心生遐想。见他诚恳地点头,夸好看。她就忍不住作死,撅着小脚丫往他的脸上怼,“亲一口。”
霍星流本能地往后一避,皱起的眉头表明他此时的心情复杂。
不过没等她放下,他便主动捏起她的脚掌,在趾节处轻吻了一下,然后顺势抓住了她的脚踝,“喔。我忘了说。周司隶送了我两支鞭子,用水牛皮做的,沾了水再抽,几下就能皮开肉绽。”随后抬起眼,眼神暧昧而危险。
……
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嘴呢!
因为被握着的是脚,所以只要施力往上一压,不仅裙子会滑到腿根,整个人也会呈现出一种异常羞耻的姿势。梁鸢无济于事的把裙子推了推,又拿另一条腿叠在被控制住的那条腿上,对他谄媚的笑。
“想试试吗?”他不为所动,继续说。
她哆嗦了下,但又隐隐的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出这并不是发难,而是……真的在问。
“……你怎么会这么想?!”意识到危机解除后,她立刻硬气地把身子支起来,并且挣开了他的桎梏,“你怎么会这么想!”
连着说了两遍,足以证明她的震惊。
梁鸢是个尤其注重得失的人,一旦感到被轻视,立刻就会翻脸,“你将我当什么?犯人?玩物?我就知道你总只是说说,永远都不会改!”
“唉……不是……”霍星流发现自己又不小心捅了马蜂窝,“我以为你会喜欢的呀。”他在她发作前把她圈住,“之前不是你亲口说的,喜欢我那样对你么。”
好一会儿,梁鸢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那是个对骄傲又要强的她来说十分羞耻的癖好,她可以同他面不改色的白日宣淫,但不论什么时候都十分抗拒这方面的话题。她的脸烧红了,但依旧不能理解二者间的关系,所以语气仅仅软和了半分,“那又不是一回事!那、那……对犯人、仇人的手段,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我和那些个人也一样?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她实在是想不通。
“你……是不是不懂?”
霍星流说了才觉得好笑。她当然不懂了!她怎么会懂呢!如果不是他把她的本性挖出来,或者她遇到的是一个迂腐的蠢货,她可能一辈子都把本能当做耻辱。
“溶溶。”他又开始语重心长,“你不要担心。床上的事情不分什么高低贵贱,就像你之前看册子里有画女人磨镜,或是男子龙阳一样,只是不同的癖好而已。像你这样喜欢……嗯……”知道她不爱听,所以含糊略过,“也很多。我多少知道些里头的门道,想着你或许会喜欢,才问问的。”
“又胡说。哪有拿鞭子抽的!打牲口也不见得用牛皮鞭啊!”
他觉得解释不清了,犹豫半天,想起蕴珠偷偷跟自己说的事情,决定带她眼见为实。虽然他不爱去那种地方,也打心眼里不愿意见她见龌龊场景,不过他知道她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即便自己不带她去,她也偷偷去。所以还不如早些为她了了心愿。
嗯,以绝后患。
*
果然,很多事情还是将它留在遐想中才美好。
每每路过,从外往里看,总觉得这花街柳巷中莺声燕语一片,好似出来的风都带着撩人的粉色。难怪古往今来那么多风流情种、文人墨客都爱去。可等真正儿走进去,看着门前揽客的风尘女子们衣衫半露,裸露出来的肌肤干瘦枯槁,虽然个个都精心装扮,却鲜有周正俏丽的。只掐着嗓子扮柔婉妖娆,不断地挥绢子留人。
……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这里的女人们机械又麻木,即便献上的是身体,心却不会跟着起半分涟漪。透过大开的门窗,可以看见有裸着上身,按着裙子和狎客讨价还价的,有刚刚了结就撅着屁股起来,摸钱就走的。图册里那些花里胡哨的样式,在这里都看得到,可现实远没有画卷美好。难怪都说这一行是皮肉营生,果然……只是生意。
还是到了巷子尽头,才看见几家气派又清净的楼阁。不过一路看下来,梁鸢已经木了,这会子恨不得把自己塞进霍星流的氅衣里。
她恨,为什么来时不戴个面纱。
“哟。这位郎君,您二位来是……是……”迎上来的鸨母打扮得体,十指上带了七八个赤金戒指,头上簪着两朵硕大的花,一张风尘又美丽的脸堆着笑,看了看来人,很快注意到那牙牌,“小侯爷?!您可是稀客啊!我算算……上回来,都是六七年了吧……怎么,今个儿来是想听曲儿还是吃酒?哟……”
一串客套话脱口而出,才终于看到从他怀里伸出脸的小姑娘,还有她颈间的疤,于是殷切的夸,“这姑娘好生漂亮,便是您府上的那小夫人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