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条山路迂回曲折,汽车一路驶来,地势渐渐升高,等到在半山处转过一道弯来,入眼便是极开阔的风景。千山屏簇在身一侧,晴空下唯见万顷林海翠色如洗,远处是极幽静的一处海湾,那淡青色的天澄净如玉,此时却有一点金色的流光洒在海面上,泛起粼粼的璀璨波光,直映到人的眼底。
位于山腰的大片平地恍如与世隔绝一般,汽车沿着平直的宽阔路面向尽头那背山面海的大宅驶去。崭新的黑色雕花铁门早已打开,院落的墙上钉着一块小小的黄铜门牌,上面刻着两个字:依园。
车子缓缓地开进院内,在中央那风格极为复古的流水喷泉前停了下来。院中的这一重幽静更胜外面,中庭疏疏落落地种满了百合,此时正是花期,洁白无暇的花瓣层叠密密地舒展在微风中,当中一抹鹅黄色的娇蕊,几乎稚嫩得可爱。四下里万籁俱寂,唯有那喷泉的流水声淙淙,更显得时光格外静谧而悠长。
何世庭早已看见那顶层的露台上空无一人,佣人拉开车门,他从车上下来,一面问道:“夫人呢?”
这房子的设计是他和宝姿还在法国的时候选定的。虽说生活永远在继续,人生的迢遥长路本无所谓的重新开始,但经过了许多的伤痛与别离,两个人都希望旧事到此有一个收梢。他一面陪宝姿在南法的家中静养,一面安排了人手开工,等到宝姿的身体修养到可以长途旅行,蓉岛这边的宅院也已经建好。
临行前,两个人在法国注册结了婚。婚礼极为朴素,他在这世上已无至亲,宝姿亦只是从槟城叫了林英和来,陪她走过祭坛前那一段短短的路。
人生的大事到头来不过如此简静纯粹,宝姿盛装的容颜极美,一袭乳白色的婚纱恍如梦境中的月光,照进现世里彼此凝望的眼眸。那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他们行过礼后走出教堂大门,丰沛日光下广袤的花海绵延起伏直到天际,天地间都是清明静好的喜意。
回到蓉岛以后便住在这里。宝姿惯常喜欢坐在那露台上看海上的落日,车子一开进大门便能看见她的身影,他知道她是在等他,心里的那一重安宁每每如同日月丽于天地,是期待长久而恳切的完满。
今日他回来得早,宝姿并不在那里,佣人却像是早已知道他必有此问,立刻回答道:“夫人在小花园。”
小花园离倾斜入海的山脊不远,一踏入内便听得到海上传来的隐隐潮声。微风温软得像在手中握了许久的玉,满园的月季姹紫嫣红开遍,那小片小片的叶子却是翠色欲滴,在风中自有一重柔美。
宝姿的身影隐在重重花影之后,他一路走过去,看见她侧身跪在软垫上,正将剪下来的花枝插进瓶里,许是怕晒,还带着一顶白色的草帽,宽大的帽檐随风摇动着,仿佛鸟儿鼓起了翅膀一样。
宝姿转过头来,看见是他,摘掉帽子和脸上的墨镜便展颜一笑。碧海晴天下繁花似锦,衬着她的笑意当真如一副油画。她的耳边佩着碧玉的耳坠,那玉色极淡,她的气色却很好,脸颊也有了一点红润,待他走近了俯身蹲下,才含笑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早?”
那笑容中分明有一分狡黠,何世庭只作不知,如常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一面揽住她的肩膀,伸手便掀去了另一边茶几上蒙着的雨布。果然那木质托盘里是一支敞口高脚杯,旁边还摆着一瓶已经打开的贵腐酒。
宝姿不由得垂下了眼睛去,片刻之后却又扬起脸来,对着他盈盈一笑:“只喝了一点,真的。”
那瓶身还凉的很,酒确实只少了一点点。这甜酒并不烈,她身子渐好,稍微喝一点也并不妨事,他这才放下心来。宝姿眼中的神色温柔到了极点,何世庭连眉头也皱不起来,只得握住她的手腕在那胳膊上咬了一下,加了几分责备的语气问道:“今天医生来过没有?怎么说?”
宝姿躲也没有躲,乖得过分。鬓角的碎发垂在耳边,被风吹得微微扬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来,额角上还沾了一点点泥土,她浑然不知,只微笑着答道:“还是那样,说一切都好。”
他伸手把那一点泥土擦去,忍不住爱怜地捏了捏她的鼻尖。天气暖洋洋的,她出了一点汗,午后的日光慵懒地照在她的脸上,如画的眉目间只有安详的笑意。微风轻拂过密密的花枝,那一点簌簌的轻响淹没在远方的潮声里,几乎难以分辨。
宝姿扶着他的胳膊站了起来,一面说道:“进去吧,你穿着西装,还这样蹲在地上。”
何世庭“嗯”了一声,顺手就从瓶中拎了一条花枝出来,将那浅粉色的花朵折下来,起身替她簪在耳边。花开的极好,人面娇花两相映,更显得她眼如秋水,格外清澈而明亮。
阳光照在身上有一点暖,她的脸颊上有几分浅浅的温柔春色,衣领被微风拂了开去,露出纤细的锁骨来,那肌肤白皙得像细瓷一样,他的目光蓦然就沉了下去。
因为顾忌她的身子,他已有许久不曾碰过她,伸手将那领带松了一动,还是觉得身上莫名的燥热。宝姿也不说话,只是抬起手来,把他的领带一寸一寸地抽了出来。也许是他的错觉,仿佛她的呼吸也有一丝微渺的急促。
耳畔的那朵花开得真是好,怒放的花瓣在黑发间娇艳欲滴,就像她一样,在过往的无数个夜里被他搂在怀里,赤裸白皙的身体像花一样,在他的亲吻爱抚里盛开。
他的领带惯常打温莎结,在她手里轻轻一抽便散开了。宝姿抬起眼睛来,整个人已经被他搂得向前一倾,站立不稳地跌进他的怀里。那曲线玲珑的身体熟悉得让人心口燥热,他将她打横抱起,顺着那小块青色碎石铺就的甬道就往大宅里面走。
日色光影都有一种脉脉含情的春意,屋子里面十分安静,楼梯上铺着寸许长的羊绒地毯,皮鞋踩在上面,一点声音也没有。卧室在三楼,他抱着她走在楼梯上,低头向怀里看去,见她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也正仰起脸来看他。
何世庭不由得微笑,拍一拍她的大腿,说道:“帮我把扣子解开。”
宝姿松开一只手,伸到他的领口慢吞吞地解那衬衫的扣子,过了半晌,才解开了一颗。他已经走进了卧室里面,在那柔软的大床上将她放下,自己却站在床边,脱下西装的外套丢在地毯上。
卧室的窗户正对着大海。落地窗的隔音玻璃效果极好,一点海浪的声音也听不到。只有那青山白浪,嵌在深色胡桃木的窗棂里,如同一幅流动的画。床单的颜色是极娇嫩的樱花粉,宝姿仰面躺在那里,手里还握着他的领带。她脸颊的红润仿佛深了一点,他含笑望着她,依旧站在床前,只管将那衬衫的扣子一颗一颗地全部解了开去。
皮带的搭扣发出一声极为清脆的响声,房间里的空气都像是被惊动了似的。日色一分一分地斜照进来,她的心里竟有一点忐忑。世庭仍是温和地笑,俯身揉一揉她的头发,问道:“怎么,这就怕了?”
温热健硕的身体沉沉地压了下来,这感觉熟悉极了,她不由得勾住他的肩膀,看见欲望在他的眼中明明灭灭,如同火光。骤然落下的吻像盛夏的暴烈日光一样激烈,她含糊地轻轻哼了一声,闭上眼睛回应他席卷一切的掠夺。
何世庭的呼吸又沉又重,仿佛随时都要失控,一双微微颤抖的手在她身上自下而上地游走,将衣衫迫不及待地解了开去。
这一幕早已在他的脑海里发生过无数次,他直起身来去脱她的裙子,却看见宝姿偏过头去,似乎有点失神地望着窗外。凌乱的衣衫掩不住诱人的赤裸身体,左侧的胸乳上却有一处纠结的伤疤,伤口已经愈合了,可那一只原本饱满而圆润的乳毕竟同从前不一样了。
宝姿的胸膛有几分剧烈地起伏着,过了一会儿,合上眼睛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心底的爱怜如同那正透过玻璃斜照进房内的温暖日色,只管伸手将她的脸扳了回来,柔声哄道:“睁开眼。”
宝姿柔软的黑发被日光染上了一层茶色的光芒,他抬起她的下颌,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怕什么?只有我能看见罢了。”
宝姿并不是怕他看见。每次换药时他都陪在身边,见过了许多次,那疤痕是什么样子他最清楚不过,可是她的心里还是难过极了。也许是因为在床上又想起过往的无数次缠绵,她的心里竟有一种朱颜辞镜的惆怅,到底是遗憾,永远也弥补不了。
何世庭的手已经握住了那一只软软的乳,柔声追问道:“是不是?”受过伤的位置格外敏感,她不由得喘息了一声,已经望见他眸光深邃的眼睛,那眼中分明是无尽的痛惜。
难过是一种漫长而迟钝的痛楚,可是这一刻她的心里却满是哀婉的暖意。也许确实不重要,她想,也许很久以后,她也可以像他这般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