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徐盛林夫妻到家的时间要早一点,秦郁进门时恰好与刚从厕所出来的陈放撞上,他一身水汽,手里拿着换下来的衣服。
“洗澡了?”秦郁看起来心情很好,笑眯眯地问了一句。
“嗯。”陈放应了一声,神色却有些不自然。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内裤往黑色短袖下藏了藏。
秦郁打开玄关的顶灯换鞋,灯亮的那一刹那,却被陈放脸上的痕迹夺去了注意。
她皱起眉:“你脸怎么搞的?”
陈放侧过头:“碰的。”
秦郁的心情没刚才那么愉悦了,她看了看陈放,终究还是没有继续问下去。她选择了保持沉默,一如从前的每一次。
陈放不是第一次受伤,秦郁甚至无数次亲眼看着他挨打……她想做个好妈妈,可是有时候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甚至于,他身上的部分伤口也出自于她的手下。渐渐的,即使她是他妈妈,也被限制了过问他生活的权利。
似乎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一般,她想做些什么来表示自己身为母亲的关心。她不会直面错误来表达自己的歉意,但却擅长于用无关紧要的话题单方面挽回已经陷入冰点的母子关系。她说:“衣服放那吧,等等妈妈来洗。”
谁想陈放的脸色却变得更僵硬了,丢下一句“不用”便抬脚快步走到了阳台。
陈放将一堆外衣扔进洗衣机的滚筒里,手中只剩下一条黑色的内裤,刚才他短暂地眯了一会,却陷入了一个沉默又旖旎的梦境,以至于醒来后不得不重新去洗了一次澡……
水龙头里涌出的是冰凉的水流,他的呼吸却在冰凉的水意和夏夜的晚风里变得灼热,似乎眨眼时瞬间的黑暗里都能看见那张虚伪狡黠的脸。
直到一声响把他拉回现实世界。
他听见了陈南的声音——那个鲜少回家的人,今晚却突然回来了。
一些男女结合的目的似乎只是为了方便更好地争吵,他们在人前伪装,在人后才会暴露人类的劣根性,在争吵开始的时候退化回远古时期,攀比撕咬。可他们的思想情感又的确比远古时期要复杂多了。这就是进化吗?
陈放在阳台,听着秦郁和陈南在客厅争吵,陈南喝了酒,实际上他们没有哪次争吵不是因为喝了酒而开始的。
直到客厅里传来杯盏破碎的声音,陈放才走出去。他看见陈南高举着皮带,黑色的皮革成为了他施展暴力的武器,即将落在秦郁的身上。
陈放拦下了。
陈南回头看他,甚至要仰起头才能与他对视,因为儿子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得比父亲还要高了。这意味着曾经被视作雏鸟的孩子翅膀硬了,陈南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意打骂陈放,但这也让他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他是不会向自己的孩子服软认输的。
于是这一鞭打落在了陈放的手臂上。皮革与裸露在衣物外的肌肤相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哀鸣。
至少死物还会哀鸣,而父子俩之间只剩锐利的僵持。
陈放、陈南、秦郁。
孩子与父母。
三个人都站在狭小的客厅里,因为他们的呼吸,连屋子里的氧气都变得稀薄。
这个被称为“家”的地方,被砖墙围起来的地方,此时像一间小小的坟墓,将这个家的最后一点温情埋葬。
接着响起的是尖锐的女声、暴怒的男声。唯独陈放是沉默的,他不愿意像陈南,也不愿意像秦郁,不愿意像这两个生育他的人中的任何一个,他不能像他们一样暴躁,不能成为他们。
本是兵戈相见的夫妻俩,此时竟然结盟转向,怒骂与摔打都落在了陈放身上。他听见秦郁问他为什么要出来,让他滚回房间;听见陈南问他为什么像个废物一样没用,为什么比不过别人。
父母只会抛疑问,从来不曾对孩子的疑问做出回答。
像秦郁所问的,陈放也突然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站出来。任他们吵,最坏也只是演变成互殴,互殴之后陈南会摔门离开,秦郁会将火气撒在他身上,然后再向他哭诉自己的艰难。
为什么要站出来?
因为幼时秦郁满怀母爱的拥抱?因为陈南曾落在他脑袋上的宽厚温暖的手掌?
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陈放已经记不清了。
他冷着脸回了自己的房间,那间小却空荡的,陈南和秦郁不会进来的天地。
陈放退出他们的战争后,陈南和秦郁的目标又变成了对方,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争吵,凌晨时陈南摔门而走,而秦郁则去猛烈地敲响陈放的房门。
她在陈放开门后将衣架都扔在了他身上,铁质的衣架划破他的脖颈,马上渗出无数细密的血珠。
“都是因为你,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最后秦郁也摔门而走。
不过八十多平的房子彻底清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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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黑夜有多漫长,第二天的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慷慨无私地普照大地。
徐晤早上只吃了一个苹果,但她忘了昨晚为了去找陈放,连晚饭也没有吃。算起来,她已经连着四顿没有摄入碳水。
头两节是班主任的语文课,她语文成绩很好,哪怕在课上明显地分神班主任也没有直接让她起来罚站,而是在下课后将她叫到办公室,看着她面色惨白的模样又给她拿出了本该是自己吃的早饭。
她连课间操也获得赦免不用参加,被班主任留在办公室将早饭吃完,也是靠着这一顿早饭撑到了下午放学。
她没有去参加晚自习,而是背着书包去了实验楼后面的小花园,陈放今天没有在操场上打球,那他一定就是在这里了。
徐晤在实验楼门口的石阶上找到了他,依旧是隔着上次的那一片灌木丛,徐晤盯着他看了半晌。
陈放拿着手机,背后靠着一根水泥柱,也不知道在这里坐多久了,姿势就像雕像一样一直没变过。直到上课铃响起,周围的声音渐渐归于沉寂,徐晤才抬脚朝他走去。
“陈放。”她轻轻喊。
陈放拿着手机的手一顿,因为这半秒的呆愣,手机屏幕中正在交战的英雄很快被杀死,画面陷入了灰暗。他抬起眼看她。
“你今天没去打球吗?我找了你好久。”徐晤用着无比熟稔的语气同他说话,一边靠近他,最后在他身边坐下。
“徐晤,”这还是陈放第一次喊她名字,“离我远点。”
他的声音很冷,徐晤却恍若无察地盯着他的脸看,上半身不断倾斜着靠近他,再靠近,直到他们的脸挨得只剩下一拳的距离。徐晤微微侧头,呼吸落在他脸侧,声音轻而柔地问他:“为什么呀?”
陈放皱眉,伸手把她推开。
他没有回答徐晤的问题,徐晤却看着他倏然笑了:“你是胆小鬼吗,陈放?”
陈放的眉头一直皱着没有松开。
“不是你说的,和你上床,就可以拥有喜欢你的资格吗?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她问,一边直视着他的眼睛。这让陈放觉得经过一晚的时间,她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比以前还要更加大胆、更加挑衅。她说:“你在害怕吗,陈放?”
她似乎很爱喊他的名字,一声一声,喊得他烦躁。可是又让他想陪她一起玩下去,想知道她到底在玩什么。
但是昨晚那个在床上差点哭出来的人也的确是她。
陈放很确定,昨晚是她唯一一次真实的情感反应,明明害怕恐慌得要死,还要装模作样地来勾引他。是什么让她的情绪如此分裂?
“陈放——”徐晤又在喊他的名字,“你是不是不爱说话?还是说,只对我这样?”被推开的身子再次靠近他,“不过没关系,我话多,咱们刚好互补。你不需要说话,只要做就行了。”
话音落下,她身体力行地解释了什么是“只要做就行了”。因为她的唇贴上了他的。
甚至不能说是吻,吻这个字太缠绵,是需要情感基础的。徐晤的举动只能算是亲,更直白点来说,不过是两张嘴贴在一块,什么感觉也没有。至少她是这样。
他们藏在监控的死角处,做着不被校规允许、不被家长容忍的事情。
这个过程在客观的时间上很短暂,可是在主观的意识上又被无限延长。两个少年都是头一次拥有这样的体验,以至于错愕,以至于晃神,以至于被大脑深深记下了这个时刻。
陈放攥着拳,忽而又放开了,改为攥着徐晤的肩膀,把她从自己身上拉开。
他盯着她,像看着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一次,她哪怕哭着求他“不要”也没有机会了。
两张嘴再次贴在一块,却比刚才还要深入,还要折磨。舌头闯进对方的口腔,明明没有爱,器官却在交缠。
你看,爱和欲也是能分开的,为什么你们总爱找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掩饰性欲?
少年的思维直白坦荡,他们还没有学会遮掩,将自身的筹码暴露在无数丑陋的目光之下,他们单纯得可爱,也真诚得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