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电影的余韵犹在,顾希安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久久无法入眠。
耳畔回响起那句猝不及防的话。
几个小时前。
从江边漫步,找到了一站外的地铁口,从安检,进站,换线,再步行,他一路跟着,直接跟到了她家楼下。
时间已经跳过七点。
并不温暖的夜晚少了活泼和喧嚣,路上没什么人,偶有觅食的流浪猫蹑手蹑脚地蹿过。
清冷的明暗线堆叠出憧憧的影,空气里满是肃寒,刺激着每一次呼吸,她淡淡的神情,以及他的刻意……
一切都是如此的生硬,难免气馁。
路灯的光晕洒下一地糖霜,引人错意,并不热络的两个人相视而立,周遭散发着奇怪的甜度。
好像到了不得不道别的时候。
沉默许久的人终于出声了,脱口而出的不是“再见”,是那句踌躇再三的话。
“顾希安,或者,你可以考虑一下我。”
男人垂下眼睑,字眼坦率而真挚。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是他字字斟酌后的一撇一捺。
话音落地,她蓦地抬眸,眼里的慌和乱不分伯仲。
是讶异他的直白,也恍然先前的巧合都有了出处。
到底还是露了马脚,厉挺无奈地勾了勾嘴角。
“像这样推荐自己还是第一次,是有点傻。”
说话间,好看的脸上难得生出几分赧然,对上她难以置信的眼,又忍不住想解释什么。
“与其花费时间去结实陌生人重新建立关系,不如在现有资源里找一个合适的人选,你知道的,从效率和时间成本的角度出发,我的提议可行性很高。”
公式化的口吻将原本的尴尬氛围拉到了正常维度。
看着她由错愕到释然的神色,厉挺暂时安了心。
到最后她也没有表态,或者说,是没有给她回绝的机会。
打好了的腹稿还未脱口,视野里逐渐变小的身影愈走愈远,顾希安再一次深切体会到,落后于人是什么感觉。
果然。
比悬疑剧更烧脑的是人心。
唐突的对白消化在一夜失眠里。
前后矛盾的行为,不明朗的用意,总之无解。
翌日,抛开心底的惴惴不安,顾希安强迫自己专注于工作。
话虽如此,可思绪还是被手机占据了大半。
生怕收到什么邀约微信,脑海里想了至少十条拒绝的借口,随时备用。
好像是她多心了。
高度警惕的神经绷紧了两天,厉挺没再出现,连微信界面都是许久之前的那一条询问地址。
或许他只是一时冲动,这才合理啊,顾希安觉得。
生活又回到了正轨,上班,下班,医院,反复如是。
///
京西医疗中心。
最近几条报道跟的晚,顾希安到达医院时,总是比预计更迟一些。
白天照料的护工阿姨六点准时下班,她紧赶慢赶还是补不了这段空档期。
到达住院部大厅,电梯到了,门一开,迎面撞见了给她出难题的人。
“刚下班?”
厉挺看见她,也不着急出电梯了,拣着寻常话问候。
“嗯。”顾希安决定等另一部电梯。
她不进来,那他就出去。
住院部楼层多,来探病的人每一层都有,停停走走,电子显示屏上的数字爬得比蜗牛还慢。
走廊上的男女,她盯着层数,食指不自觉轻点着,些许不耐;他站在女孩身侧,视线落在正前方,余光里全是她。
电梯到了,顾希安逃似的走进去,厉挺紧跟其后,一样站在她身旁。
这就很明显了。
才从楼上下来,又上去,他几个意思。
“你去几楼?”甚至连楼层都没按。
厉挺:“七楼。”
那是她按的楼层,顾希安皱了皱眉,“骨伤科不在这一层。”
厉挺直言不讳,“我找你。”
病房里。
朱素梅半躺在病床上,脸上带着笑,听着旁边人喋喋不休,偶尔还能回应一二。
气氛算得上融洽。
顾希安走进去时,聊得热络的两人不约而同噤了声,齐刷刷转过头看向她,眼睛亮亮的,一副了然于胸的神色。
柜子上的玻璃瓶换了新的花材,春意盎然,床头放着一盘洗好的车厘子,放在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
“有人来过啊,奶奶。”
“说是你的朋友,还以为你知道呢。”
住院期间,除了家里人的例行照顾,鲜少有外人来探望,老太太也很纳闷。
“有说名字吗。”
“说了,是叫小李吧,”边说着,像是不确定似的,突然去问隔壁床,“瞧我这记性,转头就忘了。”
“叫‘李廷’,我还记着呢。”
曾奶奶咬了一口切好的香雪梨,确实爽口。
“对对,傍晚来的,坐着陪了好一会儿,刚走没多久。”
提示很精准,轻易锁定在那个具象的人身上。
顾希安没有作声,老太太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忧心忡忡地问:“是认识的吗。”
“嗯,没事。”她安抚地笑了笑。
///
住院部的后边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公园。
天气好的时候,病患们都喜欢来这里散步晒太阳,一到晚上,并不完善的灯光效果将四周围衬得尤其静谧阴森。
如果不是特意往之,没什么人会到这里转悠。
例如,他们。
沉默不语的两个人在公园里顺时针绕了一圈,回到最初的起点。
“谢谢你来看我奶奶。”
分道扬镳之前,她把欠他的道谢补上。
厉挺问:“奶奶生了什么病。”
敏感地察觉到主语紊乱后,顾希安望着他,心想着怎么把他们之间的种种交错整理清晰。
其实并不容易。
轻叹一口气,她走到附近的公共长凳上坐下。
“帕金森,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无法根治。”
明明是难过的字眼,用平静的口吻叙述,失落里多添了一层无力感。
“会好起来的。”他说道,语气诚恳。
顾希安下意识摇头,顿了顿,似乎想通了什么,又重复了一遍动作。
“厉挺,你了解我多少。”开口便是利刃出鞘。
年龄,学历,工作,家庭,关于“顾希安”这名字背后意味着什么。
他大概一无所知,才会觉得他们之间可以有选择和余地。
“你考虑好了?”
男人皱了皱眉,耐心等待。
“怎么说呢,听到你的提议后第一反应是逃避,所以不算考虑。”
只是不打算接受。
“那晚的话给你压力了,是吗。”
“有一点。”
“那就忘了吧。”收起没藏好的消沉,男人抬头,眸光反而坚定。
她有点没反应过来,转过头看着他,难免诧异。
他又道:“忘记我说过了什么,如果给你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
这么好说话吗。
一肚子的措辞只字未提,就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顾希安不信了。
厉挺:“就当朋友吧,偶尔联络,互相帮助,无需避讳,那种让彼此都舒服的关系。”
“呃,哦……”她被动点了点头。
“答应得这么勉强吗。”他轻声揶揄,分不清是真豁达还是假乐观。
顾希安微微颔首,“只是有些意外。”
“意外什么,以为我会穷追不舍?”
其实是的,她在心里补充。
回顾他们之间无厘头的尊重,顾希安很容易将厉挺划分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类别里。
嘴角扬起,男人往椅背一靠,伸了个懒腰,手臂很自然搭在她的单边肩膀上。
“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明里暗里撩我,挑花眼了都。”
“这样很好啊。”
她点头肯定道,尤其认真的口吻,是发自内心的替他高兴吧。
“顾希安,你真无趣。”
厉挺仰天感慨道,心气不顺外加手指犯痒,一个脑瓜嘣儿弹在她的额头上。
连玩笑话都能当真的,大概只有她了。
“喂。”她抗议道。
身子往后一撤,顺势推开他的手,看着恶作剧得逞的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揉着额头的痛处,心想,他还真是一点不客气。
“小气劲儿,不然我让你掐回来好了。”说着,脸就凑过来了,任她处置。
“幼稚。”
顾希安起身,往住院大楼的方向走。
哟,会回嘴了,好现象。
厉挺跟在她边上,短短几分钟的路程,他又不安分地逗得她几次跳脚。
小道上洋溢着男人爽朗的大笑,和女孩忍耐过后的几声“喂”。
天呐,她可太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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