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我爸、便宜弟弟、还有奶奶,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好了,家里变得寻常而温馨。每次我跟奶奶通电话,旁边都有一个烦人的背景音,弟弟说话像小女孩,为彰显男子气概,故意把音量提很高,又尖又刺,吵得听不清奶奶说了什么,奶奶还教他给我问好:“问姐姐,什么时候回来?”,他有样学样念了一遍,我说放假了就回。这种一递一句的双声部演唱,奶奶十分乐衷。
小李秘书的游戏完全结束,金培元我也没有脸再找了——是出于我可怜无用的自尊心。手边空空之后,只好抓着老岳,成天求他的好脸,岳嵩文很满意这个结果。他不该教文科,该去编程,写几页码,然后坐等效果生成,而且是对自己太自信的那种,从不认为有哪行会出错,所以连回顾查验也不会有。中午我潦草吃了饭,趴桌上玩手机等他吃完,他伸手推了我的大头:要考试了,还成天拿着手机,上课也是这样?
我马上把手机收起,捧着脸专心看着他吃饭,岳嵩文又不满意:“说你的时候,还总嬉皮笑脸。”我有?摸摸嘴巴发现真是笑的,没办法,老岳吃饭样子漂亮,看得我很起淫心,于是一撅屁.股钻到桌子底下,扒他的裤子。
以前老岳逼我我都不干,现在我迷上了,就爱亲,爱尝,爱品。岳嵩文往椅背上仰,我说:“老岳,你吃你的啊,我也吃我的。”岳嵩文却伸手把筷子横着填进我嘴里,让我咬着,又坐回去拾了我的筷子吃。桌子把我压得很矮,脖子一会儿就酸疼了,老岳吃完后又在厨房整理了好久才回来,在桌子下我看见他的腿,又等了一会才听他说:“出来吧。”真是福音。我手脚并用地爬出,岳嵩文往书房走,我缠着他的脚后跟,黏糊小狗,他坐电脑前调开文件指给我,我才直起上身探头探脑。岳嵩文说:“这是期中后的排名,能找着你自己么?你的事还得靠你自己上心,机会走了,还是你自己的麻烦。”他是旧事重提,应该是觉得劝服了我,该把以前说过的提上来了,我说:“好吧。”答应得十分潦草,要怎么样我也没有主意,暂且听他也无所谓。顺着他的指头看,我可怜的名字排在宋体小四的第二页中游,又有阴险的爽快,他不是厉害?到时候看他怎么办。他说得好听,要对我负责任,那从今往后,我的麻烦不也该有他的一份?想的时候,岳嵩文摘了我嘴里的筷子在我的脸上划来划去,我被拨弄得闭上眼睛,岳嵩文把筷子插进我的胸口,没想到端正立住,拔都不好拔,他也没有想到,拎起我的领口往里看了一眼,像是今天才发现我这么有料,我说老岳,嘿嘿……一声笑里欲语还休,岳嵩文把筷子拿下来,让我做餐桌上我没做成的事儿,我心里很美地做。
之后老岳又要“讲公平”,我爬上他的书桌,真大的桌子,开始不好意思起来,岳嵩文打开我的腿说,“怎么还……”他在我腿间抬起头,看我害羞地脸往别处放,觉得很有意思,我不是装的,是真害羞,找机会合住腿从桌子上溜下去,说我去洗一下啊,岳嵩文说:“没事的。”但是我就是纯情,脱了裤子去洗手间接凉水擦洗了一番,然后光溜两条湿湿的腿飞快回来,妈的,门却被锁上打不开了。岳嵩文怎么这人啊?我裤子还在里面呢,敲门都不应,是报复我刚才不搭理他说的话?我隔着门喊岳嵩文,你关门干吗?他在里面说:把你那双筷子洗了。我一低头,都忘了,这玩意的确还插在我胸罩里。
很快放了假,放假前送毕业生,岳嵩文忙透了,毕业生走干净,老岳还得做期末的工作,我也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看书,考试前我说要回去住——家属院的房子还交着钱。岳嵩文一眼看穿我:又临阵磨枪去了?我哈哈哈笑过去,岳嵩文也没办法,总不能不让我磨,考得更坏该赖上他了。监考的时候又看见他来巡查,跟一个教务处的女老师搭伙,一进来整个教室气氛都变了,纷纷地连卷子都不敢翻,没抄的也好像抄了,每个人心虚得很,早就说,岳嵩文艳名远播嘛。
考场简直是他的迪士尼乐园,老岳如乘花车的公主一样巡游着,忽然按了一个人肩膀,“手拿出来。”
立马一小片人竖起眼睛耳朵。那学生紧握被搜出来的手机,尚要狡辩。负隅顽抗!我心里点评,这是作弊者们下意识采取的自保措施,也是在高压恐惧中昏头的下策,而老岳不跟他废话,手一挥,“现在离开考场。”天呐,真威风呀他。那男生还要讲,女老师过来唱白脸,苦口劝了一番,男生羞愤地走了。之后岳嵩文拿起他的卷子跟监考老师、也就是我们这堂课的教授一起看,指头还在上面点点圈圈,教授跟岳嵩文说着话,把卷子边折起来看密封线里男生的名字,然后摇头、叹气,岳嵩文又跟他讲了句什么笑话,俩人再一齐神秘地微笑着。这一幕让在场的考生们都觉得非常满足,别人的倒霉往往成就自己的信心,有这样的一出插曲做调剂,不仅振奋了大家答题的精神,又治理了考场生态,岳嵩文真是观音菩萨。
跟教授聊完小天,岳嵩文和那女老师离开,一眼也没再往这教室里投,好像没看我在这个考场,明明刚才还给我捡笔帽来着——他进来时我正编得认真,一边抠脑袋一边啃笔杆儿,想到了什么一甩手,门牙把笔头一挑,笔帽嗖地飞出去,岳嵩文当时还在前面站着,无声无息走到我这里,把笔帽拾起来放在我的桌角,然后搓了搓指尖,大拇指与食指先后在我桌面上贴着座位号的纸条上用力一抹:我那颗笔帽上涂着我的口水,又沾着地上的灰,玷污了他冰清玉洁的指头。
真有意思,一点小事总也能让我新鲜很久。
最后一门考试还没结束,前两门成绩就出来,岳嵩文让我截图给他看,我发过去,岳嵩文问我没复习到还是什么?我说复习了啊,他说这可不像复习过的,我说平时分扣得多,岳嵩文问我你现在还迟到?我说不经常,但每回都赶上点名,岳嵩文说:你就混吧。从岳嵩文淡漠的口气里我也感到了自己的傻逼,放着现成的好处不要,多傻啊,可是我总觉得好处是不应该的,不想领着他的情去爱他,思考到这一层我吓了一跳,我还保持着对完全纯洁关系的向往?还是用逆反心理来解释我更能接受,就是谁让我往东我就往西,就是显着自己牛。后来再回忆,则觉得更可能是年轻时觉得世界尽在掌握,自信自己总能得到更好的,对现有的权威权利暗含藐视。尽管那时候很多人都劝我在他身上多要一点好处,金培元说得最多。岳嵩文后来问我没出成绩的那几科的任课老师,我跟他说了,成绩下来后平时分都很高,卷子有部分是研究生跟助教压了名字改的,但是也不低。岳嵩文说,让我平常看见别的老师都客气点,多问句好,别仰着脸就走了,请假也要提前说。我一副受教的模样。
我放假了,岳嵩文问我要不要去哪玩玩。我下意识抗拒,找了很多借口,也不算说谎,还是家里的事多,瞒他们要费力。岳嵩文就不再提,我说:你还跟我回去好不好?岳嵩文开始没答应,问他有什么事他也说没有,我不停磨他:求求了,陪我嘛!岳嵩文才松口:“好吧,都是一样的。”狗东西,怎么不立马答应?就要吊别人一下,但我依然满意。仍是我先行,他还有一周的班,回到家第一天是好的,第二天起旧有的问题如常浮出,根本是好不起来的,特别地想岳嵩文,想让他快点来,就在眼前。
但爸让我去跟妈妈、奶奶一起去日本,弟弟就不用带了,太小。我马上说算了,我不去。爸说你不想去陪你奶奶,放心让她一个人去,不考虑她的身体情况?而我妈也幽冷地凝视我,像在说你自己独个享受自在,让我伺候那个老妖婆?全都是谴责、要挟的。我现在开始无比反感这些压给我的责任,不用强调这些也是乐于奉献的,摆到明面上说我就觉得痛苦,都是该我的?我是得到了什么好处,必须这么感激涕零地服务,是和顺的家庭还是衣食无忧的生活?我觉得这些已经能用我从前的痛苦抵消了。
不想呆在家里,感觉难呼吸。这个家里其实住满了人,到处都压得人很挤,有我父亲的女人跟他的孩子,还有我母亲的男人和她打掉的婴灵,书房里盘踞着我奶奶死去的丈夫,还有无数的亲戚从窗户缝、天花板角里投出视线,他们让一部分眼睛住在这里探察着我们的一切,关注着我们是否和睦与幸福,评价我跟我妈的一举一动是否合乎他们的标准,太挤了,走路都蹩脚,吃东西也没有味道。在日本行的中间,我从我妈与奶奶意有所指的高妙对话中得知,在我们旅行的时候,家里弟弟的生母来了,原来这段游玩最基础的意旨是让一个女人与她的孩子与情人团聚,然后才是我父亲(他全权出资,连我多讹的一大笔也不在意)为人子的孝敬,我母亲做人妻的孝顺,我做人孙的服从,并且残酷地包含奶奶只要在晚年要享足乐就可以抵消掉的将来后辈对于亲人离世的惋惜与愧恨。
重重杂糅一起,复杂的旅行很快就结束了。
我没好意思给岳嵩文发旅行照片让他知道我陪家人出去,即便这没有什么,还是觉得微微有愧。他也没提说他动身的消息,我忽然感激这些横亘在我跟岳嵩文之间的疏远,我总因为亏欠别人而产生负罪,又觉得被亏欠所以憎恶,所有亲近我的我一定会挑出刺来,更对那种有亏欠的关系感到安心、感到魅惑。我对岳嵩文意见虽多,却没有感到必须逃离的恐惧,有了也会逐渐消散,不至于天天叠加,可能是因为我们一直并不是那么熟,像我跟母亲,跟父亲,跟奶奶那样熟,这种距离让我们总不是那样地容易散掉,让我觉得他会是长久的东西,因为一次没有给全给满。而且我喜欢这种永恒的亏欠与被亏欠。唉,比较说不明白,塞上耳机听50遍《痛爱》寻找爱情灵感。
日本回来之后一切更加平常。我妈会时不时套我弟弟的话,问他这几天在家干嘛了,家里有没有来过谁,她明知道弟弟什么也不会说,也不可能留下证据给她用,但是话语也是武器,至少可以恶心“别人”的耳朵。爸表现得略有愧疚,对大家都是,晚上不多出去玩了,家里更挤,因为每个人都各怀鬼胎,无数分身从相处的场景中分化出来,在谈话中默然守在一侧。但有的时候还是出去,回来后我妈冷言冷语,我爸喝了酒也没有好话,俩人在客厅里对上几句,第二天又什么都没有,只有奶奶说昨晚睡不好,而她的话根本没有人接,我爸都不作声,我总觉得讲出去却踏个空的话很令讲话人伤心,但是他们不应,我更不会说什么,只会觉得那标了逗号的话语有我的一份罪责,但看我爸妈都没有这种体验,于是我更加痛苦。对于这些此消彼长的琐碎斗争,我痛苦后是厌恶,厌恶后是厌倦,厌倦尽了便是麻木,但是依然觉得讨厌。我时常拿着钥匙到龙泽园去,在那里睡午觉点外卖,或者在傍晚的时候清扫地板,一点一点地把这个地方弄得亮堂,夜里打开灯,没有拉上窗帘的窗子映出我的孤影,我发消息说岳嵩文你快来吧,我一个人太没意思了。岳嵩文也没有回,他为什么不回我消息,这是新一轮的教育,怎么还在进行?什么时候他才能满意?在无尽的等待里我又开始什么都可以,可以听他的话,可以让他看不起。我从龙泽园回到家里,在楼下接到他的电话,他说,这两天就会来。我说:等你。加一个可怜小狗表情,我就是可怜小狗,岳嵩文来了我肯定跟他狂摇尾巴,狂扭屁股。但也是我用他的,我要他来,要他让我当小狗,让他做我的主人。 我说我的爱情结束了,但又不是死了。我要改头换面了,即从今往后必须狠狠使用岳嵩文:他不是说爱我,说真的喜欢?那我就要考验他,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等到他被逼烦了,演都不想演,原形毕露,直接让我滚蛋了,我就赢了。但是,也不能真把他吓怕,那我就亏了。等我玩腻了,或者玩够了,得到什么了,满足了,我再吓跑他——真是计划通。